“你果然非同寻常,李天问,你到底是何许人也?”
李天问转身看着李元嘉用那探索的眼光看着自己,发觉自己刚刚确实有些喧宾夺主,无论如何今日的主人也不应该是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人啊。“何许人?韩王殿下不是知道吗?李世绩之女,李博胞妹,待字闺中,至今尚未婚配。”
李天问说得云淡风轻,李元嘉却不以为然,“虽只见过你两面,但每次你都有些惊世骇俗之举。有时你行事乖张,有时却多才多艺,有时你撒娇任性,有时却彬彬有礼。两次相见,两次你都大不相同,一次凤冠霞帔,妩媚妖娆的娇滴女子,一次峨冠博带,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你可以一面与我把酒言欢,酣醉淋漓,一面又可以品笛论箫,令秦阳那样的乐师大家都对你顶礼膜拜,见过如此两面的你后,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刚刚平淡无奇的自我介绍吗?”
李天问复又坐回椅上,品茗笑道:“适才商乐曾对我说过一番话令我很是受教,他说临英阁乃是一个不问出处的地方,所有人在这里只知其名,大家并不会执著于别人的人生。”
李元嘉也笑道:“那是商乐对你太过浅见,以至于对你有稍许的欺瞒。这里的人并非互不了解,而是太过知晓了对方的底细,才会如此相安无事。”
“哦,原来如此。”李天问佯装不知,一脸的天真无邪,她并未多说,起身便往外走,却突然在临英阁门口止住了脚步……
循着李天问的视线望去,李元嘉赶紧岔开了焦点,随随便便选择的话题竟是那般坚硬生涩,更加坚定了李天问心中所想。不顾李元嘉在身后的呼唤,李天问冲进了醉生楼,扔了一锭银子给满脸奸笑迎上来的老鸨,“好生伺候后面的那位公子,更大的富贵等着呢!”
李天问一面吩咐着,一面奔向了二楼,却在楼梯口被几个威风凛凛的护卫挡住了去路。“上面已被我家主人包了,请公子另择他出作乐去吧。”
李天问嘴角微扬,心想道:还算有礼,不像他人手下的护卫,仗势欺人,口吐狂言。李天问也稍稍拱手微微施礼道:“在下寻得正是你家主人,劳相通禀。”
那护卫见李天问谈吐不凡,极佳的人品样貌,便安抚李天问稍等,进去通报。李元嘉刚刚冲破那些庸脂俗粉,狼狈不堪地跑了上来,屋中那所谓的主人也偎红倚翠地摇摇晃晃出了门来。
“元嘉见过二哥。”李元嘉简单施了一礼之后,自知瞒哄不住,便示意李世民看向身边李天问。
不曾见过李天问身着男装的样子,李世民一时间竟没有看出来。在李元嘉的示意下,才发觉李天问正满脸莫名笑意地盯着自己。立马推开怀中搂抱的风尘美人,急忙解释道:“天儿,你……怎地在此?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天儿……”
“在下不知礼数,打扰尊驾雅兴了。”不等李世民解释,李天问拱手以男子身姿施了一礼,便转身下了楼去。
李世民将手搭在李元嘉肩上,眼神示意了一下他,便匆匆追李天问而去。李元嘉也只得向那些护卫亮出了身份,在他们的引领下进入了二楼那间包房……
“天儿,天儿你等等,听我解释……”李世民没有想到,李天问有些轻功的底子,虽然功力不足,但步伐轻快,一般的追赶竟让自己有些吃力,好在距离在逐渐缩短。“天儿,巷子漆黑,当心……”
话尚未说完,巷子里已经传出了呻吟之声。
“你伤着哪里了?”李世民关切地问道。
用尽所有力气将李世民推倒在地,李天问艰难地起身,一瘸一拐地准备离去,却被李世民一把拦腰抱起,“要打要骂,待看过伤势之后任凭你处置……”
来至一宽敞的街口,借着月色,李世民细细查看李天问的脚,不曾想李天问正在气头上,哪有乖乖听话的道理,废了好大的一番力气,将李天问脱臼的地方接上,然后看着刚刚疾言厉色的小人儿顿时疼地满脸泪痕,李世民也是一阵心痛,他不知所措之下温言责道:“你越发胆大包天了,一介闺中女子,如此不成体统的衣着,还去那些风月场所,你父母就是这般教养你的吗?”
“是,我一女子自是去不得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只是不曾想秦王殿下也有此癖好迷恋那柳陌花衢。”不曾想李世民并未作出任何解释,反而责骂自己,还连累了父母无辜被说,李天问更加怒火中烧。
李世民顿觉得天问身着男装,吃醋赌气的样子甚是可爱,笑道:“虽然无法对你言明其中原委,但请你相信绝不是你所看到的和想的那样。”
李天问一开始自然也明白李世民并不是那嬴奸买俏之人,但是见他刚才那般浑浑噩噩,李天问不禁气道:“我看到了什么,是那女子****微露,云鬟半裸,还是你脸上堆笑,春心哄动?我又能想成哪样,那醉生楼本就是醉生梦死的地方,秦王殿下虽不清高,也不落俗,畅饮美酒,怀拥佳人,真真是……”
李天问的朱唇被李世民轻轻吻住,顿时她脑中一片空白……
“你这张嘴太厉害了,若……若不如此,不知还会吐出些什么?”李世民也是满脸通红地不自在。
能吐出什么?又不会吐出象牙……这李世民竟然不仅占她人的便宜,还占她言语上的便宜。反应过来之后,李天问举起纤纤玉手本想给他一耳光,不曾想却被李世民抓住,“打别人耳光应该出其不意,你这般反应迟缓,可是要……啊!”
李世民一声呻吟之后便在地上弹跳起来,李天问反而转怒为喜笑了出来,“敢问秦王殿下,这下可曾出其不意?”
李世民并无半分怒气,看着李天问终于破涕为笑,他的心也安下大半。“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李天问抬头看着那当空的明月,心想天色确实有些晚了,如今自己脚崴负伤,不能走路,也不好赌气,于是不加扭捏作态,趴在了李世民的背上。两个人在月色下漫步走着,再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流,但是就这般安静却让两个人的心更加贴近了。
到了将军府的后门,李世民轻轻放下李天问说道:“只此一次,日后再不可像今天般在外贪玩至此方归,若是出门,带上几个稳妥之人,去一些怡情养性的地方,再要流连于烟花巷,当心我知会于你的父亲……”
李天问顿觉脑袋都大了,赶紧拦道:“天色已晚,下人们都已入睡,这府门紧闭,我怎么回去啊?”
李世民无奈地一笑,紧搂着李天问的腰身,一跃而入了府邸。李世民自幼习武,脚步轻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疾步奔向李天问的闺房。
可刚行至闺房门前,双方便来了一场“龙虎斗”,幸亏得李天问及时制止,否则这场酣战必当惊醒府中众人。
李天问环视着漆黑一片的院落便洋洋自得地说道:“看来我这深夜方归的事情并未败露啊!”
司青回道:“夫人晚饭前曾派人来传唤,不过幸好被我等糊弄过去了,只是小姐,日后再要晚上出门,可不可以回来得早些啊……”
“早些?烟花之地本就是晚上才有趣可寻的好不好。不曾想大公子平时闷声不语的,私下竟然如此风流知趣。小姐,你下次再去……”美蓝依旧这般心直口快,幸亏眼力不错,看到李天问急忙示意,赶紧绷住了嘴。二人这才想起尚有第四人存在,映着刚刚点燃的烛火定睛一看,不曾想竟是秦王,赶紧屈身见礼。
李世民黑着脸瞥了一眼李天问便将司青、美蓝二人叫起,吩咐道:“你家小姐脚崴受伤,需要冰敷,这几日好生照看着,不可再让她下地乱跑。明日去药铺为她配些活血化瘀的药汤,让她浴足……”一番体贴嘱咐后,却仍心有不安地说道:“那些地方不是你们女子应该涉足的,若是再让我知晓你去了那里,后果……你是知道的。”
被李世民严肃认真地威胁了一番,李天问自是不敢来半点反抗,只得保持着淑女的性子乖乖地聆听教训。
前脚李世民黑着脸刚走,后脚李博便脚步匆匆满脸歉意而来。
看着李博满腹愧意,李天问说道:“我现今安然无恙,大哥又何必自责。只是有一事,望请兄长告知于我。”
李博心中有愧,自然不敢拒绝,“我知妹妹要问什么,想知道什么,只是这不是你一介女子该问该知道的。”
看到今晚在醉生楼李世民的样子,李天问更加忧心于今早朝堂之事,越加好奇,“大哥说得对,后宫尚不过问朝堂之事,况我一介小女子乎。但是二哥因此冲撞了父亲,依他的性情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所谓家和万事兴,又临近新年,天儿不想二哥再惹得父亲不痛快,让母亲担忧,我想要劝说一番,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望大哥告知于我。”
李博也知道自小李战便与李天问亲近,想必听得进她的劝言,于是李博将今早朝堂之事说与了李天问听……
李世民匆匆赶至王府之时,李元嘉早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二哥,他们俱已回府,只是看他们离去时的神情,恐怕难以听从皇兄的吩咐。”李元嘉说道。
李世民并未担心这些,淡然道:“铮铮汉子,沙场悍将,若是唯唯诺诺听命于人,也不会得我如此重用了。元嘉,今日你辛苦了,若非有你,怕我此时还不得清静呢。”
李元嘉笑说道:“各位将军和大人也是忧虑二哥的处境,为你鸣不平。我今日虽未得上朝,但也知晓了七八,北伐之争至关重要,若是由四哥统帅,不止将军们如鲠在喉,怕是兵士们也难心悦诚服。”
李世民听后也只得无奈,“有道是皇命不可违,圣旨已下,多想无意。再者我已多年未陪同家人守岁,今年借此良机咱们兄弟几个可要好好地多饮几杯才是。”
看着李世民一脸地幸福表情,似乎对眼前的境况并不放在心上。李元嘉不参政事,也不想多加揣测评说,便将话头从朝事上引开,“自反隋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二哥如此表情。”
“元嘉,你信命吗?”李世民满脸笑意地问道。
“看来二哥真的动了真情。”
李世民笑道:“当初初遇的好感,不曾想却心动至此,或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李元嘉从未见过自己的二哥如此心仪一个女人,但是出于内心的不安,还是出言提醒道:“幸福如履薄冰,只怕是有缘无份,我劝二哥还是不要过多投入为好。”
“你似乎对天儿有所偏见?”李世民有些不以为然。
“并非偏见,相反我特别欣赏她。只是此女为人处事讳莫高深,难以捉摸。元嘉不想二哥因此陷进去。”李元嘉回想今晚的种种,更加好奇于李天问的神秘。
“天儿行事却有些不按章法、套路,但这也正是我喜欢她的独特之处。元嘉,你何时这般谨慎小心了?她不过是有些任性莽撞,思之她的年纪,刚刚及笄,这也是她天性使然,不似你说的颇有城府。”李世民为李天问开解道。
“天性也好,城府也罢,二哥识人却比我高明许多,但有些话我不吐不快,望兄长听之。”李元嘉不再多加劝阻,只是依然有些不放心地说道:“李天问虽是李世绩失散多年的女儿,但她学识渊博,绝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天真烂漫。她可以一眼便认出我的玉泪箫,并知晓此箫乃是由南诏进贡而来,对这箫的熟悉远胜于我们。不仅如此,她能琴善舞,知笛懂箫,在音律上的造诣颇深,让从未踏足长安的关外琴师都对她顶礼膜拜,而且她身着士族子弟服饰,一举一动竟能将男子扮相拿捏地如此好,连见多识广的商乐都被她蒙骗了过去……二哥,这个李天问绝非寻常女子。”
听着李元嘉的话,李世民微微一笑并不在意,“或许咱们今日所看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她日后所带给我们的惊喜绝不比现在来的少。”
“难道二哥你就不担心她带给我们的也许会是惊讶,更或者是灭顶之灾。”李元嘉担忧道。
李世民端着一杯清茶停在了半空中,俄而继续品道:“元嘉,你可曾问过商乐对天儿的看法?”
“禀性恬淡,神仙一流人品。”李元嘉回道。
李世民笑说道:“看来商乐并未看穿天儿女子的身份……不过既然她行事如此缜密都被你寻了漏处,看来有些事她并未想要瞒我,也不想瞒你,才会如此随心所欲,不加掩饰。”
李元嘉不明所以地问道:“二哥此话怎讲?”
“数日前,在宫门,我受李战所求救她出宫,她当时身着父皇御赐给太子的水墨色貂绒大氅。我以为她与太子亲厚,岂料她就像个晴天娃娃拉着我的衣袖,傻傻地仰视着我,喊我世民哥哥,还固执地让我叫她的乳名……”李世民微微一笑,接着说:“当时我很奇怪,李世绩持身中正,即便他的长女即将嫁入东宫,但是他的次子却也在我麾下效力,可是他的小女却身披太子最钟爱的衣服,还对我亲善有加。我为此派了很多人前去调查,结果却与天儿主仆三人说的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李元嘉讶异道。
“对,分毫不差。毫无出入的一套说辞被那么多人说得滴水不漏,可是却找不到一个人来验证,似乎整个江南只有这一家之言。”李世民苦笑着,但也无奈着。他没有能力去拨开迷雾,查清李天问的身份,可是面对这么一个谜样的女人,一直波澜不惊的他却被深深吸引。他如今已然深陷不可自拔,李天问,真的很可怕,竟然几次相见就让他如此不可救药。
“那二哥今后还会继续派人前去江南吗?”李元嘉疑问道。
“装睡的人叫不醒,故意隐藏的过去又岂能简单揭开。哨探都已经悉数回来,不会再被派出去了。”
李元嘉将长孙无垢刚刚差侍女送来的醒酒汤推到李世民面前继续问道:“那你打算悬崖勒马?”
“天儿不是悬崖,我也不会勒马。即便真的是,那我宁愿粉身碎骨。”李世民刚刚端起面前的瓷碗大饮一口便紧皱眉头一口喷出,大惊道:“这是什么?”
“醒酒汤啊,难不成你以为是酒?”李元嘉无奈地笑着摇头。他没有想到二哥提及李天问时竟然陷得这么深,连侍女送汤进来都一无所知。
其实在******见到李天问的两名侍女后,李世民便已经知道自己初见李天问并不是在修仪殿,应该是在他班师回朝的长安街上。那时的他忧心不知如何阻止京城百姓山呼海啸对自己的歌功颂德,可是一串鞭炮却从天而降,随即短暂的马嘶惊叫却压住了百姓们无知的推崇。李世民目光如炬看到了扔鞭炮的司青,也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地听见了人群中李天问主仆高呼“皇上万岁、太子千岁”的声音,那时虽然互不相识,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在受她们帮助。当自己将那些试探、怀疑无情地用在李天问身上时,她却云淡风轻一笑置之,不禁让李世民对自己的小人行径悔恨不已。怕是今后天问对此越加释然,李世民就越是心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