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院外的花草园里,一道烈焰红色的窈窕身影正蹲下身子弯着腰在采草药,她将凿下的草药连着根部的一块湿红的土壤一起小心翼翼地放进身旁的小竹篓里。
女子直起身看了看天色,伸手拂去额前的汗珠,却没注意到沾染着土渍的手弄脏了白净的小脸,看着小竹篓里收获颇丰,她愉悦地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她背起小竹篓,手里拿着小铲子,步子轻快地走到知秋院里,轻轻用小铲子抵着推开了门。
盯着满屋暗色的幽紫色适应了一会儿后,她便抬步进去放下了身上的东西,随手捞起一个茶壶仰头就灌了下去。
大概一壶水都下了肚,她随便地擦了擦嘴,直接撩开了帘帐躺在暮砧身边,高高地翘起一只脚:“有没有人啊?那个穿青衣的是谁啊,混蛋!居然让我给一个死人守了两天的孝,变不变态啊,懂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可恶!想我堂堂医仙清禾,医术再高超,也不能那个死人给我啊,根本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好不好?混蛋啊——那个青衣的,你要遭天谴!”
清禾气得双脚乱踢:“有些死人也是可以医回来的啊,可这种魂儿都出去了的找我干嘛?而且这里居然没有别的床,可怜我一个弱女子跟尸体躺了两夜!”
说起魂,清禾疑惑地抬眼朝暮砧的上方看去,一眼望去毫无障碍,她朝着半空抓了抓,却也是什么都没有。
“奇怪,刚刚不是半个魂吗?现在怎么没了?死透了?”清禾又朝暮砧看去,然后立马呆住了,“不会吧?魂自己……飞回来了?”
病床上那桑的身体里已经有了一个完完整整的魂魄,充实了那桑干瘦的身体,丰富那桑虚弱的脸颊,增添了无限生机。
这人死了两天半了,我还什么都没干,居然就能自己复活!清禾目瞪口呆,随即又兴奋起来。趁着她还没醒,我得好好研究研究才行啊!
清禾的手刚碰到暮砧的肩膀就猛的一缩,她的脑海忽然灵光乍现。
及倚族人,死后三天皆可能复活。清禾被这个想法吓得浑身都颤了颤,她赶紧将碰过暮砧的手用衣服擦了擦,心中一片死灰般的怔然。
我干了什么?及倚族人,天呐,青衣,那那个混蛋不就是乔遇吗!哇啊,爹爹娘亲,我惹到了乔遇!我把花瓶砸他脑袋上了,还砸好几个……
后怕地吞了吞口水,清禾的眼眸不住地乱转,忽然又瞥到暮砧,令她直接大叫出来:“那……那那那……那桑你怎么了!脸上,不是,全身都是伤!天要亡我!这里就我一个人,乔遇看到了还不以为是我弄的?”
敢情清禾在暮砧身旁絮絮叨叨了半天也没发现她受伤了。清禾龇着牙瞪着那些突然多出来的伤,抓起一个竹篓就要往外跑。
我要赶紧采一些治外伤的草药才行!
但她才一只脚踏出去,迎面就撞上一张眼带疲意的脸,那一身温和青衣,还有那眸间流转出的夺目碎光,顿时把清禾迷得三魂丢了七魄。
该死的!
清禾死咬着下唇,欲哭无泪地用身子堵住门口,甚至还特意踮脚用脑袋挡住那人如魔鬼般探究的目光,娇小的身子被完全笼罩在青衣的阴影之下。
呜呜呜,爹爹娘亲,天要亡我啊!
乔遇停在门口,淡淡垂眸看着面前的清禾,外头艳阳高照,千塞国经过一个冬季终是迎来了初春,阳光将他的周身镀上一圈淡淡的金色,但他似乎并没有要进去的打算。
“那桑小姐应该已经好了吧,大夫。”
好、了、吧?清禾的身子僵硬住,她尴尬地笑了三声:“算是吧,呵呵,还好啊。”
他那双柔和的眸子漾起涟漪,谢意与累意交织,盈满了双眸:“在下会报答大夫的。”
清禾悄悄地眼了咽口水,只见乔遇的脸庞俊美温柔,嘴角总是不经意地弯起,她的眼珠子乱转:“什么报答?”嗷,将军!就冲你这样貌,准你以身相许可好?
“今日已是第三天了,过了今晚,大夫便可离去。我会派人带你出府,诊金由你定夺,管家芙颐会处理一切。”
乔遇微微侧过了头,轻蹙起眉头,双眼疲惫地闭上了:“若今后大夫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帮忙,我不在的话,就来那府吧。我们会鼎力相助的。”
太憋屈了!我可什么都没干,那桑的魂魄是自己跑回来的,怎么能担得起人家怎么慎重的许诺?良心不安的清禾决定把话说清楚:“不……不是的,我什么都没做,不值得,这不值得,太,太……”
乔遇好似没有听见清禾说话,他轻轻伸出手将清禾手里的小竹篓拿下,却不经意间被清禾摸到了他的脉搏。瞬间,清禾的脸色大变,右手按住乔遇的手不放。
清禾的脸色变换了许久,她面色难看地握住乔遇的手放在他的眼前,道:“将军,你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吗?”
“或许吧,很糟吗?”乔遇捏了捏自己的手,摊开掌心盯了一会,又慢慢握成拳头心绪复杂地看着不移眼。
手下还残留着略微冰冷的温度,清禾抬起自己的手,犹记得刚才那缓慢虚弱近虚无的脉搏,这种脉搏,她也只在临死之人身上摸到过。
那乔遇……清禾抖了抖自己的唇,再次看向乔遇的脸,半心蛊,乔遇到底是有多大的勇气才会去下这个蛊?他知不知道,总会有一天他的力量会被子蛊吸光啊!
“很糟是吗。”乔遇轻声地说,清禾忍不住在脑中回想了几遍这样轻柔却沉稳的话语。
乔遇的左手搭在了右手的手腕上,他的唇轻轻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刚刚大夫说,你并没有对那桑小姐做过什么……那,我能聘你为我的专属医师,随我上战场吗?”
事实上清禾早有这种想法,她可不能白白拿了别人的好处,而身处如今杀荒纵横的千塞,有乔遇这样的强者保护才算是对生命有了些保障。
又或是乔遇这个人,实在是太让人心疼了。
清禾恍惚地想起了当初刚到澧都时的惊鸿一瞥——随风飘扬的军旗在风中狂野舒展,张扬出嗜血的戾气,悲壮成豪放的惨烈,淡淡的血腥味吸进肺里,星星点点的豪壮念头忽成燎原之势,席卷了大脑。
战场?清禾看向自己的一双手,其实她清禾,医仙圣手,疑难杂症治得了,活死人药白骨。那桑……她也只是存心,不想救一个及倚族人而已。
唇齿间不再犹豫,清禾脱口而出:“我随你上战场!”
“真的?”乔遇有些惊讶,“最近战事太多,太子吩咐说要带民间大夫上战场的,我也只是问问。要是你有不愿意的话,可以不用勉强的。”
清禾直到现在才有点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是有着千塞之狼称号的少年将军,千塞之狼,如狼般的攻击性,如狼般的不受驯服,是草原上当之无愧的王者。
清禾比较喜欢狼,因为连狮子老虎什么的都可以被驯服,可她从没见过有人可以驯服狼的。那么乔遇他,应该也是这般吧。
十岁进入战场,拼搏厮杀了十二年,多少次出生入死,多少次频临绝境,多少次生死未卜?乔遇硬是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却始终披荆斩麻,直至所向披靡!
“我想随你上战场,真的,没有不愿意!”清禾再三保证着。
乔遇眨了眨眼,双眸带上笑意:“大军明天就出发了,很早就要赶路,你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可以找管家芙颐,尽量早点睡,知道吗?”
“明天……可你的身体……”清禾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乔遇已经转过身,微风带起他青色的衣摆,柔柔拂过面。
“哦,还有件事。”乔遇微微转过身子,露出半张贵公子的俊脸,暖笑绽放在嘴边。
“大夫,你叫什么名字啊?”
心脏仿佛被什么给击中了,清禾愣愣地抚着自己的胸口,感觉那地山崩地裂般的在跳动。
“清禾……我叫清禾。清楚的清,禾苗的禾。”
“我叫乔遇,乔木的乔,遇见的遇。”
千塞真的迎来了春天,结冰的屋檐,带霜的枝头,都在明媚的阳光中熔化成了滩滩水渍,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仿佛春雨也提前到来了。
清禾已经去找芙颐去了,乔遇暗自压下喉间不断涌上的呕吐欲望,一口血腥犹带着恶心的脏血被硬生生地再次吞进肚里,他蹙起眉头伸手按住了嘴。
他六七天没吃饭了,水也没有喝过一口,可此时仍旧没有一点想进食的念头。记忆起昨天定下的半心蛊,乔遇终于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还是说你喜欢上了千塞那个骄傲自大的四公主?所以这么积极?那好,这次你去晁九就把她杀了再回来!”
“哥,及倚族的未来就靠你了啊。”
“只要哥成亲生子,就会有好多小孩子了,那不就多了好多个及倚族人吗?”
春天来了,可我的春天,好像走了。
乔遇用衣袖擦干净唇边的血。别伤心,你明天还要打仗呢,先睡一觉吧。
睡不着啊。
这样会打败仗的,你不能打败战的。
胸膛里那颗破碎缺失的心脏仍然在阵阵发疼,乔遇费力地弯起一抹微笑,步子微带沉重。
先吃饭,然后去休息,先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