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里的法源影子锲而不舍地缠着那团黑气,影子行踪不定,有时候忽然便冒出来,或者突然出现在面前和身旁,总是让黑气措手不及。
黑衣左右躲闪着,它脚步不停地在小巷里兜兜转转,努力想要甩掉这些影子人。它忽而转进一个隐秘的角落,便灵活地躲开了影子的追击。
“咕噜噜”地滚动到一个府邸面前,瞧了瞧匾额上的“那府”字迹后,它似乎略微沉凝了一下,然后就猛地一跃跳进府里。
法源影子飘荡疾飞的呼啸风声一墙之隔,黑气诡异地分裂出数十个相同的黑气,速度奇快地在那府里肆虐。那黑气快得连让人产生错觉的模糊也没有,几个呼吸间,都心有灵犀般的汇聚到一个院子前。
院子也有一块匾额,上面写着:知秋院。
在所有黑气聚集成一团后,那黑气却开始逐渐消散,露出一道身姿曼妙的黑影,被风吹起的发丝缠绵入骨,悚然惊魂,身侧还隐隐有妖兽的哭嚎声。
看那身形便知是一名女子,但全身通黑看不清容貌,甚至就跟阙里的影子一样,好像就是一个人的影子从地上站起来了一样。
她的脚步轻移,姿态极为放松,却又带着天赐的优雅。径直走到院落门前,她将那雕有精致花纹的檀木门一推,只见屋内幽紫,昏暗华贵。
黑影走到屋中的帘帐旁,薄纱下的美人芳华万千,清丽的容颜似盛放的芙蓉,耀得在一片深紫中璀璨夺目,不过整个人娇娇弱弱,了无生机。
被黑影推开的门幽幽地合上了,她抬手微微撩起一方帘帐,看着美人的上方虚空话语喃喃:“好弱的灵魂,但还有一丝生机。”
若是死透了,倒不需要什么顾忌。可这人明显还活着,这样的话就不能强人所难了。
黑影抬起手往美人的上方缓缓扶住了什么,她的手指微弯,腰肢也浅浅地折下,并且低下头很是庄严地朝手心一吻而过。
就在她吻下去的瞬间,有半个身影自美人的上方浮现,似几缕一吹即散的残烟虚雾。那虚影长的是美人的模样,显然便是美人的灵魂,而黑影手中所握的,正是她的一缕黑长的发丝。
病美人柔柔弱弱地睁开一双如水的眸,而后朝着黑影浅浅地微笑着:“这是我们及倚族的见面礼节呢。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桑小姐,请原谅我的冒犯。你的时日无多,我希望能进入你的身体取代一段时间。回报便是,在这期间,我会将我余下的力量全部赠与你,并让你康复如初,愿你能答应。”
黑影再次吻上手心的黑发,然后轻轻松开。
发丝垂在身前,隐隐带着幽紫色的暗光,那桑看着眼前的黑影,忽然收回了笑容:“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若是你骗我,那该当如何?”那桑的面色越发地冰冷起来,她嘴角的弧度带着些微不屑的嘲讽。
我骗你?不是你骗我就不错了吧。
黑影稍稍低下头,她的嗓音依旧粗粝沉重:“我以巫女的名义起誓,巫者暮砧,必当遵守诺言,如若违背,定受南烛之刺,龙残之矢,生生世世,永不轮回!”
“暮砧……”那桑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遍,眉眼突然间染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你可真会取巧呢,居然用我及倚族的起誓宣言。”
“那桑小姐,其实你可以不用在意这话的真假,我若真要你的身体,那用得着发什么誓?况且抢夺身体这种事是需要灵魂的魂力强大,而明显我是争不过你的。”
“我信你,”那桑忽然伸出手将暮砧的头发缠在手上,唇角露出一个娇娇弱弱的浅笑,“其实这事儿明显是我占便宜呢。”
她双手灵活地将暮砧的一缕长发编成一个精致复杂的结,然后轻轻移至嘴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似有暗紫的流光缓缓流淌在屋子里,盘旋缠绕着那精致的结儿。
一吻落毕,那桑的身影也渐渐消散成雾气,那速度之快,刹那间就翩然不见了踪影。
暮砧将那打了结的长发拿到身前,唇间轻轻笑出了声,她的声音回到了之前的清澈,还能看出之前的绝世芳华。
“及倚族的人啊果然奸猾狡诈,这结根本不是定契时要编的结,亏我处处显出对及倚族礼节的熟悉来警告她,那桑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呢。”
慢慢解开那个错误的结,暮砧素手优雅地轻移翻牵那缕长发:“可能是听到了我争不过她吧,自信也不能这么盲目啊。我暮砧的力量,可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
言罢,暮砧很快编好了一个杂乱无章的乱发,并扬手设下了结界。她的全身再次被黑气包裹起来,随后散成丝丝缕缕的小黑气缠绕在那桑身上,一点点渗透覆盖进那桑的体内。
那桑虚弱的脸庞丰满起来,鼻尖带着浅浅的呼吸,就连那清丽的容貌也随之更加秀美。直到暮砧的最后一丝黑气也进入了那桑体内,这样的变化才停止。
那桑的眼睑轻轻颤动,她的双眸忽然睁开,不复之前那般虚假的柔弱,而是一派清明,镇定中带着些许冷漠。
“虽然那桑你这个人不老实,让我不是很喜欢,但你放心,我暮砧说话算话。”
暮砧还没适应这新身体一会儿,那不老实的人就开始躁动了。灵魂的撕扯,魂力的碰撞,皆在身体里进行着激烈角逐的战斗,让暮砧感到浑身撕心裂肺的疼。
“你说话算话?谁人不知你暮砧说话留三分,分不清真假?”
那桑语带嘲讽的声音自体内响起,暮砧轻轻牵起嘴角,她看着掌心莫名多出的一道裂开的血痕,嘴角微弯:“分不清真假跟说谎话是两码事吧?”
“请不要给自己的贪婪找借口哦。想要我的力量?不是说了你借我你的身体一会儿就可以吗?这难道不是件公平的事吗,所以你不要逼我哦。”
她原以为这件很划算的事对那桑来说应该会万分珍惜才对,可她实在低估了及倚族贪婪的本性,那桑竟是想要白白拿了暮砧的力量,更是想要将她杀死在自己的体内。
那桑开始迅速啃咬着暮砧的黑气,那股子狠意,仿佛是要吃光她的血肉,拆骨入腹一般,即使现在暮砧无骨无肉,却也依然感觉到那深深的疯狂。
“那桑,你个疯子!”暮砧抓住那桑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扯,另一只手死死地按住她的脑袋,并将整个身子牢牢桎梏住那桑的四肢。
“我说过了,你的身体借我一会儿,我把我的力量作为报酬。我发誓了,你也答应了。”暮砧的眼涌出难以辨觉的情绪,“怎么,反悔了?不甘心了?不相信我了?”
“还是……”暮砧的唇边扬起抹微笑,双眸里暗涌沉沉浮浮,“你贪心到想要更多呢?”
“哼,借你?白白送给你吗?你的话能信?你发的誓有用?刚刚还说自己比我弱,结果还不是把我压在身下?”那桑讽刺地盯着暮砧。
暮砧忍不住再次笑起来,笑带微嘲:“我是说我不能抢你的身体,又没说我打不过你。你说我发誓没用,可你连定契时的编发都乱来糊弄我,那这个誓没用了怪我吗?”
她最后一句话隐含深意,那桑很快敏感地察觉到了:“你要反悔?你骗我!”
那桑奋力挣扎着想要逃开暮砧的束缚,暮砧此时失了耐心,她干脆狠狠地掐住了那桑的脖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跟我硬碰硬靠的不是魂力,而是法源啊。”
“我劝你别再乱动了,你看看你现在,确定还要闹吗?”
那桑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魂魄,呆呆地发现自己的半边魂魄已经消失了,她回过神后恶狠狠地又开始挣扎:“你不早说,你一定别有居心!哼,什么巫者暮砧,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简直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你这性子到底是谁惯的……暮砧无语地撇撇嘴角,竟是半晌都无言以对。
她缓缓收紧着自己的手掌,淡淡地看着那桑逐渐被憋得通红的脸,更是对那桑难以呼吸地哀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暮砧的眼泄露出一点寒彻骨的冷漠。
“如果我继续掐下去,你必死无疑。”
“你是要我等你死了之后享用你的身体,还是你现在给我消停下来,我们继续之前的约定?”
“继……继……续……”那桑彻底了解了暮砧的捉摸不透,其实她大可现在就杀了自己,但那桑也懒得追究她没这么做的原因。
即使那桑说出了自己的选择,暮砧却依然没有放手,她的眼似那乍暖还寒的矛盾:“我说最后一遍,你给我听清楚哦。有一件对你来说很公平的事,你借我你的身体一段时间,一段时间懂吗?事成之后,我把我的力量给你,一个活的你。好吗?这样可以吗?你答应吗?”
那桑已经吸不到任何空气了,她秀美的脸被活生生给憋成了酱紫色:“好……好……”
暮砧闻言很快松开了手,双眼看着那桑趴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咳嗽,她的唇牵起一个潋滟的浅笑,柔和了全身的戾气。
“你早这样不就好了吗。贪心可不好哦,你要改改这个坏习惯。”
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的暮砧浑身都放松下来了,她操控起那桑的身体,无奈地看着身上密密麻麻因为刚才对付那桑而导致的伤痕。
她的思绪一下子跳到很远很远,先是比武场时的不慎被杀,再到今天突然被唤醒,暮砧回忆起一路上的萧瑟冷落和残留的血迹,不由得恍惚起来。
她的眼疲惫地合上了,嘴角,却被轻轻地牵起,真真假假看不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