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陵城外的官道上驰来一辆白马,马上之人神情冷峻,偶尔回头一望一下,然后让那匹足力强劲的白马放慢一点脚步,好让他身后的马车跟上。拉着马车的是一匹黄膘马,倒不是这马不肯出力,实在是马车上的东西过于沉重。而马车的后面则是两个带刀的下人,两人没有坐骑只能跑步跟着,好在前面的马车跑的不快,两人还能跟上。
跑在稍前面那个岁数大的叫老许,想到这趟回来拿的银子能好好喝几天花酒,心里顿时热络起来,一咧嘴少了一颗门牙,是在北边打仗时丢的。他也不在意,好多人把命都丢了,丢颗牙算什么,也不耽误也吃不耽误喝,一回头瞪了那个年轻小子一眼,这小子没打过仗,这趟却硬挤着要来,还是看中了那几两银子,也不能怪他,要怪也只能他中意的那个女子有个贪财的爹,非要五十两银子的彩礼才肯把女儿嫁给他。
年轻人温和的笑笑,知道老许人关心他,也不辩驳,这趟下来银子也够一半了。突然老许脸色一变,猛得把年轻人扑倒。
来不及说什么,两只羽箭划破长空射在奔驰中的黄膘马上,正中要害。骏马收势不住仍然向前俯冲,终于轰然倒地,身后的马车也失去控制撞在死去的马上,马夫滚落下来伏在马首上生死不知。
恰在此时,另有三支羽箭射向车内,一支角度稍偏钉在车窗木棱,另外两支极速钻入车内,朝车里人当胸而来。
车里人正是张夜,张夜耳朵听的清楚,但是身体来不及做出反应,一支羽箭已经叉在自己胸口,张夜坐之不稳咚的一声撞在后面的铁箱子上,第二只羽箭就射在身旁的铁箱子上,离张夜的脸仅有一尺,羽箭入箱三分,露在外面的半截尾羽兀自颤抖不停。
“噗!”张夜吐出一口血,神色冰冷,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却也有大冷静。张夜把胸前的箭拔掉,箭尖带起一串血珠,坚硬的盔甲上露出一个血洞。
如果不是因为好奇才穿上了这具盔甲,这条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看来安匪袭击大槐村并不是临时起意。面具男要在主将不在时打大槐村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再袭杀自己这个失去保护的主将。
官道上本来就没有几个行人,此时逾见空旷,前面只有一匹白马在路边低头吃草,而马上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一名弓箭手持弓满月,只要车厢里一有动静,就是弓箭飞出去的时候,他一直很有耐心。然而下一刻他的箭就飞了出去,不过失了准头,歪歪斜斜的插在地上。他回过头看见一张冷峻的脸,然后他的脖子上开始出现血丝,他用双手去捂,血从指缝里喷涌而出,他拼命的去捂,想发出一点声音告诉自己的同伴,但是一张嘴,血就从嘴里涌了出来,他的眼神也涣散了起来,风策轻轻扶住的身体,把他放下地上,然后脚尖一点,又失去了踪迹,不一会儿,树林里多了四具尸体。
还有一个,风策望了一眼马车,那个年轻人不会死了吧。
老许把年轻人死死按在草里,“我过去看看,你待着别动,飞箭不长眼。”年轻人挣扎着要起来,他虽然身手不如老许,但也练过几年,不然也不能在郭府里当差,“这活是咱们两个人一起接的,你凭什么自己去冒险?”
老许气的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想想那个没过门的小媳妇,你要是死了她就得爬别人床头了。”
年轻人终于耷拉下脑袋,老许看他没了精神,又道:“你盯着这边,有动静就喊一声。”年轻人应了一声,听话的盯着官道的另一边。
这边是低矮的草丛不适合藏人,老许让他有个活干着,别把自己当废物,当久了,就真成废物了。
老许猫着腰往车厢那边靠,不过没等他靠近车厢,张夜已经自己钻了出来,一身盔甲略微大了些,不过张夜在同龄人中个子也不算矮,勉强穿的下。
老许听过这个年轻人很多事,此时见面还是感慨于他的年轻。这么点年纪就敢拿刀杀人,就冲这一点,老许就想和他喝一杯,想当年自己第一次杀人可以吐了好久,还被那群老卒笑话了很久。
张夜和他一笑,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站定朝树林里看去。风策贴在一棵树后四处打量,最后一个发箭的人还没有找到,不过他很快感受到了一道目光停在自己身上,朝树林外望去,张夜正呲着牙朝自己笑,又往左上方一努嘴,然后一个侧翻身险而又险的躲开了最后一箭。
此箭一出,最后一人的位置也就暴露了。风策左右手同时出现两柄精巧的弩箭,射出两发后,手腕一抖,又换了两柄。树上那人躲过了第一支,用弓箭挡开了第二支,一松手用下坠的势头避开了第三支,第四支避无可避,直中胸口,摔落地面时还有气在,一手撑地就要滚开,风策上前补了一刀,那柄刀出鞘无声,回鞘也无声,中刀之人只觉得一道白光划过,甚至看不清刀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风策面无表情的从树林里出来,仿佛刚刚进去不是杀人而是撒了泡尿。
“走吧。”
张夜咽下一口唾沫,前面的风策杀人他错过了,最后这一刀他看得真切,高手啊!自己要有这两下子何苦从村里被人追到山上,招数都使完了才杀死敌人。
“风大哥,先前你救了梁画,今天又救了我,张夜一并谢过,去了大槐村,等杀完了安匪,我请你喝酒。”至于在大槐村追他的事,张夜想想还是不要提了,提起来大家都很尴尬,反正那天没看见他的正脸。
风策把白马唤过来,把马车套在白马上,白马有些不情愿,不断甩蹄子给张夜,张夜躲风策后面。风策一面安抚白马,一面听张夜讲完,只说了一句:“我不喝酒。”
如果张虬龙在肯定要翻白眼,不爱喝酒能算男人?
张夜心中只是奇怪,一般习武之人,不近女色的有,不近酒色的还真是少见,不由问了一句,“为什么?”
风策眉头一皱,似乎在嫌张夜话多,不过还是说道:“我需要保持冷静,你想谢我,就告诉我你怎么发现我的。”
风策自以为厉害的隐匿被张夜看破三次,除去第一次安匪烧村杀人张夜心神不定,心思无法关注顾及,不然那次或许也会被发现。
这件事他如鲠在喉,想了很久都没想出个道理来。
张夜微笑道:“我说我眼神好你信不信?”
风策惜字如金:“不信。”
“那算了。”张夜回过身,准备上马车,这年头假话骗人容易,偏偏真话没人听。
正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大喊一声“小心!”一枝羽箭兀的从草丛中射出,如流星赶月,直扑张夜的喉咙。
这才是绝处的一箭,在你认为杀尽仇敌之后最放松的时候,最致命的一箭。
之前的五人都是幌子。
幸亏那个年轻人死脑筋,老许让他盯着草丛他就盯着,大家放松下来了说话,他还是盯着,于是就看见了草丛里悄悄露出一个箭头。
于是他大喊了一声。
下一秒箭就飞出去了,再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风策正在前面牵马,而张夜无论如何避不开这一箭了,于是老许扑了上去,那一箭正扎在心窝子上。
张夜慌忙抱住这个连名字他都叫不出的男人,那个年轻人傻愣了一下,大喊一声跑了过来,而风策冲进了草丛里。
老许还有一口气,张夜制止了年轻男人想要拔箭的冲动,双眼通红,咬牙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替我挡那一箭?
老许声音微弱,却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我以前是骁骥营的老卒,那年打突厥,兄弟们都死光了,我活了下来享了这么多年福,也够了,只是不能把兄弟们用血、用命去守护的大唐给了安禄山,不然我怎么有脸见他们!”
因为心绪激动,老许咳了起来,吐出一口血。
张夜隐约明白了什么。老许看着张夜又道:“你打安匪的事我听说了,郭大人又器重你。”缓了一口气又道:“郭大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你将来肯定能领兵打仗。大唐少一个冲锋陷阵的老许不要紧,少了你们这些能指挥打仗的可不行。”
年轻人痛哭道:“老许,你怎么这么傻!你还没喝我的喜酒呢!”
老许转过头看着年轻人:“或许我还是有私心吧,我无儿无女,抚恤金就便宜你小子了,结婚时……别忘了给我……带坛子……”
最后一个酒字还是没有说出口,人已经走了。
路上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风过树林,声声呜咽。
风策走了过来,手里拎着那个罪魁祸首,竟然只是一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眼里却是冰冷的吓人。看她的模样,也是个汉人,操着一口流利汉语,却说道:“安禄山大人是我们伟大的光明之神,他的光芒将照耀整片大地,你们这些人不听管教,胆敢亵渎神灵,你们通通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