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予后知后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轻咳一声,“陈律师,你先穿上件衣服。”
“我正要穿啊,谁知道你不好好挑你的东西,突然回头。”说着,他转身从衣柜里拽出来一件衬衫,从下往上,一个个地系上扣子。
程知予往回收了收目光,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她屏住呼吸,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陈锦言已经衣装整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明天中午两点约了EOG的白总,十一点的时候来一下我房间,好了,挑好你的东西就可以回去了。”他把柜子门一拉,斜倚在上面,面上的表情淡淡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程知予想了又想,翻出已经整理出来的资料细致地看了一遍。第一次从头开始跟一个项目,她心里还是跃跃欲试的。说起来,虽然进这个行业的时候是半推半就,可她打心眼儿里是憧憬的。
小时候看过那么多的港剧,里面的律师在法庭上铲奸除恶的样子是她一直以来从来没觉察到的梦想。
把资料全都过了一遍之后,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
“知不知道咱们住的酒店顶层的天台有游泳池,可以俯瞰整个新加坡?”在公交车上时陈锦言说过的话掠过她的脑海。
算了,还是明天早起一会儿去吧,这会儿去了不定撞上多少鸳鸯呢,自己孤家寡人的,也太尴尬了点儿。
这么想着,她冲上了洗澡水,然后在热气腾腾的热水中滴上了几滴洋甘菊精油。
非白哥:
这次来新加坡之前刚好遇上了霖海的暴雨,飞机延误了很久才能起飞。原本我觉得遇上这件事很倒霉,可也是因为这件事,陈律师跟别人约的会面时间推迟了一天,所以今天空出了整天的时间,我也体验了一把商务游哈哈。对了,你跟我说过的,那个词好像是叫MICE,会奖旅游对不对?我的记性很好的。
本来觉得不累的,可是一停下来突然觉得还是有点累,我的体力好像又下降了。
没办法,毕业之后连体育课都没了,要么就是坐办公室,要么就是在公交车上,确实也没有机会好好锻炼身体。
还有什么事呢?
想不起来了……
我就是想到了每一个地方,都能用当地的邮戳盖在给你写的信上。说到这儿,你最好能把我寄给你的所有信封都留着,不然等我回了松江突击检查,你就要倒大霉!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我要去睡觉了,准备明天早起一会儿,去那个据说可以俯瞰整个新加坡的游泳池转悠转悠!嗯!就这么决定了!
知予
早上七点半,清朗的流水声响起,程知予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伸手把闹钟摁掉,把被子裹紧,又滚了好几圈,这才心满意足地下了床。
时间刚刚好,她拨了一个电话,意外的是,林小星已经早早地被送去了学校。她心里有种不大好的预感,试探着问林仲昊是不是谈恋爱了,林仲昊也只是敷衍地回了一句“你想太多了”。
但愿是想太多了。
程知予挂了电话,吃了点早饭,把头发高高地扎成一个揪,换上泳衣,外面披了一块大大的方巾,雀跃地去了顶层。
初升的太阳还带着红色的光晕,照在碧蓝色的水面上,程知予觉得这可比晚上灯红酒绿的时候有情调多了。
找了个视野很好的角落,她把方巾往椅子上一放,轻轻一跃,水面上泛起白色的水花。
水温微凉,清澈见底。
这么早,其他人都还在睡觉呢。她在心里为自己昨晚睿智的决定拍案叫好,突然乐出声来。左右没人,趴在边缘的石台上,望着远方朝霞下生机勃勃的城市,她轻声哼起歌来。
大概是因为一个人的缘故,虽然心情不错,可到底还是有些落寞,不由自主哼起的歌也带着同样的味道。
是陈绮贞的《鱼》。
程知予的声音带着股软软的味道,不似陈绮贞那般倔强,却也给人别样的感觉。
就这么哼唱着,她突然停了下来。望着已经射出金光的太阳微微出神。时间长了,她闭了闭眼睛,眼前一个青色的小点晃来晃去,她很不舒服,索性转过身,靠在石台上,轻声说了句:“好好,你在那边还好吗?”
这么多年了,每当一个人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她作过的画,她念过的诗,奇迹般地全都完好地保存在她的心头,经久不衰。
有的时候程知予会想,林仲昊在看到林小星的时候,会不会也会像她一样想念那个花一样美好的女孩?林小星,满天星,就连她最爱的花都是那么清清淡淡的,不争不抢。
“好好,你想不想让仲昊爱上别的人?”
隔着游泳池,她低低的声音落入陈锦言的耳畔。
好好?他皱了皱眉,看到她闭着眼睛安静的样子,不动声色地跃入水中。
程知予被声音惊动,睁开眼睛,只能看到鱼一般灵巧的身躯在水中越游越远。居然还有跟自己一样选择起个大早过来的人?她轻笑一声,又转了个身,侧脸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晶莹的光。
她在游泳池的东南角,那人游了几圈之后就去了东北角,两个人都偏安一隅,互不干扰。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温渐渐热了起来,程知予游到岸边,不急不慢地擦干身体罩上方巾之后,来泳池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早。”懒洋洋地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锦言身上披着浴巾,不急不缓地从她身边掠过。
“陈律师早。”打了个招呼,她不远不近地跟在陈锦言身后,上电梯,摁1层的键,关电梯门。
“好好是谁?”陈锦言侧过头,看着她的时候双眸不自觉的就柔和了下来。
听到这个名字程知予明显地一愣,喉头一动,敛了神色,“一个朋友。”
这么多年下来,因为有林小星,所以程知予的生活很充实。
她自己还没长大呢,就开始帮忙照顾孩子了,困难肯定是遇到过,但因为四个家庭的鼎力相助,也从来都是有惊无险。
她仰面躺在床上,因为想起了郝好,顺带着也想起了她跟陆非白唯一一次的争吵。
当初报志愿的时候,陆非白可没少跟她生气,甚至当着林仲昊的面喊:“那你到底是选他还是选我?”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误以为陆非白要跟她表白了,就要妥协的时候,林小星伸手攥住了她的大拇指。
那么小的孩子,郝好的孩子。
“非白哥,等我毕业了,小星就长大了,等他长大了,我就回来好不好。”笃定的语气,说出来,就是选择了。
一年一年的就这么过来了,她的生活重心一直在小星身上。其实家里人也是抱怨的,老说她这是在为郝好活。
她从来都不反驳,因为自己的青春的确是都花在了林小星的身上。
即便这样,看着林小星一天一天地长大,眉眼像极了那个已经不在的人,她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洗了个澡,换上一身米色的正装,配了跟腰带同色的高跟鞋,犹豫半晌,还是把头发扎了起来。
一切都收拾妥当的时候,闹钟响了。
才十点半。
她拿出资料再次过了一遍,装到包里,在自己的门前徘徊几分钟,迈开步子。
陈锦言的窗帘是拉开的,门透了一个缝,她抬手刚要敲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我的事跟你没一毛钱的关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你假惺惺地站在我面前跟我说什么骨肉亲情,怎么,当初设计把我们赶出来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一天会倒过头来求我们?”
程知予从来没听到过陈锦言这么言辞激烈地讲话,是,他说出的话经常能把人气疯,但也仅限于调侃。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回自己的房间。
在新加坡都能有熟人找上门来,她脑海中突然闪过沈池的身影。对了,昨天不就还碰上了一个他的熟人吗?当时陈锦言的反应就不正常,程知予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是在拿自己当挡箭牌来躲避前女友,可是万一不是呢?
如果不是的话,那他当时的反应一定很紧张,才这么仓促地找另外一个借口避开跟沈池的正面交谈。
等等,刚才他说的话……
程知予仔细回忆了一下,确信他说的就是“把我们赶出来的时候”这几个字。细细想起来,沈池的长相……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记住,自己的玻璃门就被人敲响。
“我说没说过十一点到我房间找我。”陈锦言站在玻璃门前,语气淡淡的,忽略掉微微嘶哑的嗓音,跟平时谈到工作时也没什么别的不同。
程知予站起身来,“对不起陈律师,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你房间里有争吵声,就没敢敲门打扰。”
陈锦言站在日光之下,浅蓝色的衬衣,深蓝色的领带,因为背光,程知予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绪。“该出发了,早到半个小时是我工作的习惯,也是你今后工作要养成的习惯。”
程知予急忙跟了上去,从林荫小道绕到主干道的时候,刚好看到一辆红色的跑车绝尘而去,她偷偷瞥了一眼陈锦言的神情,也不敢多说什么。
如果她的猜测都正确的话,那说起来,陈锦言也是个可怜人。
许微微、沈池……两个人的相貌在她的脑海中重叠,对着她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啊!”鞋跟刚好踩在一颗石子上,程知予的重心一偏,看着马上就要触到的马路牙子闭上眼,忽地腰间一紧,悬在了半空中。
陈锦言皱着眉,把她扶正之后松开手,“马上就要跟白总见面,这次的会面很重要,不管你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都先给我就此打住。”说完,顿了顿,看向她的脚踝,“没崴脚吧?”
程知予赶忙动了动脚腕,确认没事之后轻咳一声,“对不起陈律师。”
“嗯,我接受。”他转身,刚要走,突然又转了回来,“在新加坡的这几天,不管任何时候,沈池找到你,你都不用,也不能理她,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