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那儿情况也差不了多少。每次到爸爸那儿去吃饭,新妈妈对我虽是客客气气,可那过分的客气总让我很不自在。爸爸望着我的眼神总含着许多无奈,对我说的话却不多,每一次不是叮咛我要好好照顾自己,便是问我钱够不够用。
也许,在他人看来,我还是幸福的,至少,我不需要为了钱烦恼,也不需要向爸爸妈妈一点一滴报告行踪。
可是,天晓得,我是多么害怕,当我在12岁那年,看着鲜艳的血不停地从自己下体溢出,我一个人躲在宿舍厕所里不知所措地痛哭,我并不害怕死去,却不想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直到老师来了以后,我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我第一件胸罩也是在窘迫腼腆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战战兢兢去买的。几年后,我才知道自己一直穿着和自己胸型不合适的胸罩。
15岁那年夏天,在图书馆角落,我被隔壁班,来自美国的男同学夺去了初吻,当他舌头温柔有力地在我小嘴内和我舌头纠缠着时,我惊慌失措地以为我会就这样怀孕了。直到他嘲笑我的无知时,我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幼稚愚昧。
18岁高中毕业典礼,我孤单躲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周围有着父母陪伴的同学。虽然知道爸爸妈妈不会来,可我还是一直反复往礼堂门外看,始终,没有我期望的奇迹出现,我努力不让自己眼泪流下来。几天后,只收到了妈妈寄来的贺卡以及一台新手提电脑。贺卡里,她短短交代了因为妹妹生病了,所以无法出席。
同年,为了祝贺弟弟妹妹进了重点学校,新爸爸给他们举行了一个庆祝会,妈妈吩咐正在等待大学开课的我也回来参加。进了门,我有些惊讶庆祝会竟是那么盛大,除了弟弟妹妹的朋友同学,和一大堆我不认识的亲戚朋友以外,还有许多新爸爸商场上的朋友。
我默默地看着妈妈、新爸爸以及弟妹们和谐亲爱,接受着亲友们的祝福。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明白了这个家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也许,应该说,我从不属于这个家。
和妈妈、新爸爸打了招呼,再向弟妹们祝贺以后,我静静地,独自走到了那无人的后花园,然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哭泣。我不明白,是我不够乖,不够好,不够懂事吗?为什么在那些极度需要妈妈的日子,她都不曾出现给我关心安慰?
隔天,我告诉妈妈大学通知我说在我递表申请时,遗漏了某些重要文件,必须马上回去补交。就这样,我当天匆匆坐了夜机回到加拿大。
多少个重复的春去秋来,在加拿大,从沃汰华,温哥华,到多伦多;从小学,中学,到大学毕业。不知不觉,我就这样21岁了。
我一直都是那个多余、被遗忘、孤零零的小女孩。
五岁以前我是幸福的小公主;五岁以后我只不过是一个被父母遗忘的孤儿。
所以,我没有骗他。我是个孤儿。
“到了”我被他温柔的声音从回忆思绪中唤醒。
“啊,嗯”我乖乖地跟着他下车。
站在饭店大门外,终于我问了一个从刚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
“今晚的一切吗?”他轻声反问。
“嗯”我怔怔地点头。
他看着我,轻轻抚摸着我的过肩发丝,柔声地说:“因为你看起来很像……是一个受了伤、孤单得让人想要保护你的人。”
又一次突来的温柔动作,我心猛然一跳,有些不自在愣愣地杵在原地。
“你不和我说谢谢吗?”他低沉的嗓音轻声响起。
“啊,哦,谢谢。”我抬头,却迎向他深情望着我的深褐色眼瞳。
我心颤抖了一下,接而超出平常速度地跳跃着。我有些心慌,有些羞涩,这感觉和15岁那年被美国男同学偷去初吻时有些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秋天的巴黎很是冰冷,特别是夜里晚风吹来的时候,我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他脱下灰色大外套,轻轻裹住我有些颤抖的身子,自己身上仅剩一件衬衫。
我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同时涌现一股久违的莫名感动。我努力按压着内心的震撼,抬头凝视他,轻声道:“夜了,我困了,谢谢今晚的一切。”随即,轻快地打开饭店大门头也不回地往里头走去。
今晚的一切,让一向在加拿大过着平静生活的我难以接受。先是他的突然出现,到黑人的有惊无险,然后那莫名的浪漫以及久违的温暖。我乱了,乱了……
我有些害怕且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好多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已经学懂也知道如何不让任何事情影响自己。
18岁那年,参加了弟妹的庆祝会以后,隔天我独自伤心地飞回加拿大。
带着对妈妈的绝望,对爸爸的怨,在飞回加拿大的飞机上,我告诉自己,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了,我以后也不要爱人了。因为我害怕也不想再去承受当爱离我而去,一个人自己默默舔着伤口,那难过的滋味。
这样的我快乐吗?我不知道,至少我不会再被伤害,也不需要再为任何一个不爱我的人而难过。想到这里我赶紧叫自己好好睡一觉,把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当成是一场梦,等明天醒来以后,一切就会恢复原来的平静。
我就这样,在不停地安抚自己那缭乱的情绪下进入了梦乡。
隔天早晨,起了身,用过早餐后,打算步行到附近的提款机去取些钱,我必须在妈妈还没发现我行踪以前买张机票飞到另一个国家去。去哪里呢?热情的西班牙,还是神话似的希腊?
我边走边低着头思考,突然“砰”一声,一个不小心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堵”胸膛。
我抬头一望。是他!我瞪大双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的他,一身休闲,层次的米白色咔叽上衣配搭着深色牛仔裤,外加一条深蓝色围巾,慵懒且俊朗。
“早安。”他俯首凝视我笑着说。
“啊,早安。”我回过神,轻轻回他。
“去哪里呢?”
“没有,只是随便走走。”我胡乱回答。
“你呢?”忽然想起,他出现在这里干什么呢?
“找你啊,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说完,他自顾自地牵起我的手走了。
“喂,你不觉得这样子很奇怪吗?”我甩开他的手大声问道。
“什么奇怪?”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对着我问。
“我们根本不认识对方啊。”我直接地说。
“不,我们认识了14个小时38分了。”他看着手上的电子表认真回答。
“呵呵。”听着他的答案,再看着这个帅气英俊的大男孩一脸认真的表情,我竟然再次不由自主地笑了。
“我叫华世皓,今年26岁,未婚。”他继续佯装认真地说,“你呢?”说完,他问。
“李昕蕾,21岁,嗯……也未婚。”我轻声回答。
“你知道我的名字、年龄,我也知道你的姓名与年龄,最重要的我们都是单身未婚,那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吧?”他语气突然变得温柔而庄重。
“去哪里啊?”我嚷嚷着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又把我手拉起来,往地铁站的方向行去。
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妥协跟着他走。昨天晚上,不是和自己说好,把它当成梦一场的吗?
出了地铁站,他牵着我从人潮中穿过大街小巷,朝圣心大教堂(Sacre—Coer)的方向走去。
圣心大教堂位于巴黎蒙玛特(Montmartre)高地的顶端,在1876年通过国家募捐而修建的,花了大约43年的时间,这座宏伟的教堂于1919年举行祝圣典礼正式开放让人参观。建筑师们为它设计了一种半罗曼半拜占廷的奇特风格,四个小圆顶和中间的大圆顶及其高高的坐圈是典型的拜占廷风格。缩在后面的正方形钟楼内保存着“萨瓦女人”,一尊19吨重的大钟,是世界上最大、最重的钟。教堂内部非常宏大,其精美的装饰材料,绘画和镶嵌画都精美绝伦。站在穹顶上可以将整个巴黎城区和郊区的美景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
出了地铁以后,可以选择乘坐缆车、游览车,或专提供给游客在马路上行驶,类似玩具的火车上坡,当然也可以步行上去,沿途还可以慢慢观赏路边那精致的欧式房子,以及各式各样的精品商店。遇到特别季节的时候,比如像十月头,一年一度的葡萄酒庆丰收季节(Grape Harvest Festival),都会有街头游行。
这个地方我前几天刚来过,他为何带我来这里呢?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悉地带着我避开人群,绕着我不知道的小路往上坡走。
一会儿,终于到了上坡,可是他却不是到教堂去,而是把我带到和教堂隔着条小路的高地广场(Place Du Terter)。
高地广场是蒙玛特的中心,四周被各具特色的咖啡馆、餐厅、酒吧,以及售卖精美纪念品的小商店包围着。商店和广场之间隔着类似行人道的小路,让游客们可以沿着这条小路行走逛观这个广场。这里色彩斑斓,气氛活泼,聚集了来自五洲四海的画家以及艺术家。
白天的广场到处都是艺术家,虽然如此,他们很少有人为自己创作的,大都是为游客作画。当然有些也会售卖自己的作品,比如油画、彩画、素描、照片、海报等之类,再往里面走可以看到更多的画家在那里摆摊帮游客绘描。
我们一到那里,他更是熟悉热络地和周围的人打招呼,从旁边餐厅咖啡馆的招待,到广场摆摊的老板、画家等。
他牵着我手走到角落一家餐厅。“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别像上次那样不听话地走开了。”他一脸认真地对我说,却依然没有放开我手。
“Okey。”我点着头向他保证。
得到我保证后,他才将我手放开,往餐厅里面走去。
我好奇的眼光一直跟随着他高大的身影。一个长得和蔼可亲的法国老伯伯看见正走进去的他,很开心地拍着他肩膀同他打招呼,他和老人寒暄一番后,老人从里头往我这里看,表情一愣。随即,朝我露出一个亲切非常的微笑,我也礼貌地回他一个温和笑容。
过后,我见他打开厨房的门走了进去。大约两分钟以后,他背着一个画筒,手提着一个有如手提行李箱般的黑箱子出来,那箱子和在广场里画家们正摆放使用着的是一样的。
刹那,我自然联想到,他是画家?
“走吧。”出来后的他轻轻唤着我,然后往前面走去。
“噢,嗯。”我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最后走到一个转角的空位子,利落地把箱子里面的画板、画具摆放好,又从画筒里抽出了几张素描彩绘把它们挂贴在黑箱盖子上,以及身后一棵树上。我走过去,打算帮他把那些画给贴上去。
“所以,你是画家?”将他手中的画接过来,我一面问道。
他顿了一会儿,说:“嗯,想的时候便是。”
哦,好一个想的时候便是。这就是艺术家个性吗?我习惯性地在心里自问自答。这是我在加拿大养成的一个习惯。刚开始,是因为无法用英文正常沟通,到后来是喜欢并习惯了这种自问自答的方便,不想与人说过多的话时,这就是最好的方法。最重要的是,从口中说出来的也未必是事实。许多事情,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我看着手中栩栩如生的画,他尤其懂得捕捉画中人神情。画里的人仿佛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告诉正在看画的人他们被描绘那一刻的思绪。有开心的,有迷茫的,有忧虑的,也有像是在等待着某些事情某些人的。
“你常在这里摆摊帮人画像吗?”我好奇地问。
他不知什么时候找来了三张凳子,他自己正坐一张,然后指示着他旁边那一张是我的,最后一张摆放在他对面,是给想要作画的旅客。
“很久没来了,今天特别一点。”
“为什么?”
“因为你丢了钱,你今天就当我的助理吧,待会儿赚了钱就给你。”他一脸认真地说。
“那你要画很多张才够吧。”我笑着轻声回他。心里依然有丝惊讶地打量他,没有想过他会是个画家。
他突然冒出一句:“你为什么一个人来巴黎?”
“……就旅行啊!”我不想告诉他是因为逃婚而来的。
“家里的人不担心吗?”他又问。
“你忘了我是孤儿吗?”我皱着眉头反问,我清楚记得我昨晚是这么告诉他的。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却没再继续问下去。
对面空凳子已经有人坐下了,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听她说的英文口音,应该是来自美国。
他也用着流利的英文与她交谈,并且娴熟地开始为她作画。
我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专注认真地提笔作画,瞬间,我觉得这个男人长得真的很好看。侧脸看去,那弧度是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地完美。忽然想起自己好久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说,侧脸长得好看的男人通常都很专情。不知道有没有包括他?想到这里,我心脏突然跳动得好快,感觉似乎快要跳出来了,我连忙低头望着地上。
然而,他却注意到了我的异动,转过头来,有些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有。”我眯起眼睛笑笑,企图隐藏心思。
他也对我微微一笑,接着,继续为眼前刚坐下来的棕发女生作画。
就这样,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帮旅客一个接着一个作画,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他作画速度极快,下笔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每一幅大概用了20分钟就完成了。
“你先帮我收着吧。”他把收到的钱都交给我。
数了一下,才知晓一个画像他收50欧元,我看看左右其他也帮旅客作画的画家,发现大家收价是30欧元一张,他竟然比其他人贵了快一倍。不知道真的是因为他画艺,还是他那英俊的脸,旅客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坐下来,当然大部分都是女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我用手偷偷地按抚着肚子,希望可以让它不再发出声音,悄悄看他一眼,他正专心在绘画,我暗中庆幸他没听到。
几分钟以后,他把手上的画绘完。然后快速地把贴在黑箱和树上的画取下来,再把它们和画具收拾好。我站起身边帮忙边问:“不画了吗?”
“不画了,你肚子饿了。”他嘴角微扬,笑着对我说。
他还是听到了……我有些羞赧地和自己说。
“傻丫头!”他轻轻地拍了我头一下,说,“走了”。
这么快?回过神,才注意到他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他提了画筒和黑箱子到之前的餐厅,把它们寄放在那里。我待在餐厅外等候,这时候我却没看见那位和蔼的老伯伯。
出来以后,他一脸自然地把我手牵起,领我到附近一家面包店,仿佛我俩是认识已久的情侣。
闻着香喷喷的烘培味道,我满心欢喜。
在法国,面包就像中国人每天必食的米饭,地位犹如神祇般的葡萄酒一样。有人说,除了法国,没有人能找出第二个把面包当成国家象征的国家。每天清晨时分,巴黎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许多来去匆匆的行人,怀抱一根用作早餐的长条面包穿梭走过。
“这里的面包非常好吃。你想要吃哪一个?”他指着陈列柜里各式各样的面包向我说。
望着陈列柜里的面包,有传统典型的长条面包,有夹心丰富、体积很大的家庭面包,有皮和心都很厚、形状有圆有长的乡村面包,还有黑麦面包、麸皮面包,以及抹上干酪特别好吃的桃仁面包,当然还有我最喜欢的牛角面包……
因为太饿了,我点了一个传统典型的法式棍,再让店员为我弄成三明治,他也要了一个牛角面包。随后,我们迫不及待地到附近一个小公园里,坐在凳子上慢慢享受这香喷喷热烘烘的面包。
吃着吃着,我突然嚼到一个类似铁管的小东西,我连忙拿起纸巾捂住嘴巴,试着把小东西吐出来。
一看,是一个只有牙签般细却又比牙签短,由纯银制成的管子。
“噢,这个叫做‘Fortune valve’幸运管子,管子里头都有一个签,是预言运程的。”一旁的他,开口解释道。
“是吗?那还蛮特别的。”我有丝惊喜地说。
他向我使出了他那迷死人的笑容道:“这是这家面包店的特色。”
“快打开来看啊。”他语气比我还期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