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小弥又躺倒在了床上,听着屋顶沙沙的落雨,准备再发一晚上的呆,顺便休息一下劳累的筋骨,以备明天更繁重的劳作。忽然她的眼角一瞥间,发现窗台上似乎有什么不属于她房间的东西。一抹白光,在黑夜里亮得瘆人。
古树阴森,常爱招些蛇虫鼠蚁什么的,不得不防。于是她顿时心生警惕,轻轻翻身坐了起来,并飞快地取出腰带里夹藏着的一把小巧的匕首。屏气凝神,她慢慢地把匕首从鞘里拔出来,猫着腰,贴着墙壁,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猛地一转身——却发现正对着她的窗台上,静静地躺着一朵小花。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像是雪浪一般,就那么安详而宁静地躺在那里,像是沉睡了千年,遗忘了时间。
在这淋淋漓漓的黏腻与潮湿里,在这暗无天日,冷漠丑恶的人世里,这朵花的存在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诡异骇人。然而它那娇柔的形态,却又如此美好生动,惹人怜爱。小弥的心跳了一大跳,弄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望着眼前这小小的生灵,她一下子怔住了,浑然忘记自己手里还高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那一贯清冷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一缕不可思议的柔情——小弥她,从未见过花。
倒也不能这么说,确切一点,是她从未见过真的花。不止她,大概绝大多数无泪城中人都未见过真的花。这样柔美的生灵,似乎无法在无泪城的肮脏恶臭里生存下去,一个接一个地凋落,来年春日也未曾再开。在张部长的院子里,她曾经远远地见到过几株重金得来,又精心养植的花。不过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只知道那些花朵都是蔫蔫的,好像病了的样子,听说没过多久也都死了。张部长家里倒是装饰了一些颜色俗气艳丽的大花,不过那都是假的,是布做的,没有生命。
而面前的这朵,她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一朵真的花。因为这花是那么的鲜活,好像凝聚着灵气一般,又像是在向她娓娓诉说着什么。她叫不上它的名字,却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它就像是一束光,在小弥的灵魂深处“噌”地一下点亮,又像是一只手,不期然拨动了她心里那根叫做“悸动”的琴弦。这种感觉太古怪了!就像是见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不发一言,却能让自己觉得那么眷恋与感动,让她忘了所有的忌惮猜疑,心头头一次泛起了些许美好。
她轻轻垂下那只举得都有些酸了的右手,匕首“当”得一声掉在了地上。小弥伸出颤抖的手指,想去触碰那朵白色的纯洁。可在这纯粹的美好面前,她的心里似乎又在畏惧着什么,连续试了几次,手都堪堪停在了那朵花的上方,再也探不下去。
默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了眼窗外暗黑的世界,像是忽然横生出了一股勇气。毅然闭上了双眼,她将手缓缓地向那朵花的方向探去。就这样轻轻的,她的指尖忽然传来了一片柔软的触感。她的呼吸猛地一滞,再睁开眼,那朵花已经被她轻轻地携在了指尖。夜风中蓦地袭来了一阵陌生的香气,隐隐约约,缠缠绵绵。小弥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海,周围荡漾的都是这朵花的花瓣。她的头顶盘旋着花的精灵,星星点点,像张部长家庭院里彻夜的灯火,像自己在水中倒影里,那一双空灵的眼。
眼角一湿,她看到面前忽然升起了一颗水滴,它在她面前缓缓飘浮,婉转留恋,像是在诉说对她的不舍。然后,那滴水珠就轻轻地,轻轻地降落在了那朵花的蕊心,像一颗露珠,缀在那里,晶莹剔透。小弥怔怔地看着那滴水珠慢慢地渗透进了花的骨肉里,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就随着那朵花一起消失不见了。
那只右手还在面前举着,像是在挽留什么终将逝去的梦幻。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指尖,小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没拿住,将花掉在了地上。可一通翻找之后,那花的确是踪影全无。
“这是怎么回事?!”小弥翻看着自己的右手,又望了望窗台。没有,都没有,空空如也!她不禁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开始怀疑刚刚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如果说是现实,那那朵花去了哪里呢?怎么会凭空消失不见?如果说是虚幻,那难道说,她做梦了吗?她睡着了吗?不,她不会睡着的,她根本就不会睡觉。更况且她现在明明就好好地站在窗前!而让她最心慌的,还是刚刚那滴飘浮的水珠——她是流泪了吗?她也像爷爷一样,像别的人一样,开始流泪了吗?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那么得猝不及防。一个美好的梦境降临在她的面前,只短短一瞬,就又消失不见,同时带走了小弥内心十六年来仅得的那一缕快乐,只给她留下了满心的彷徨和疑惑。
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小弥又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床边,躺下,继续听那头顶沙沙的落雨。窗外是黑色的,屋内没有灯,但小弥能看得清一切。屋门轻轻掩着,屋子靠窗边放着一张竹桌子,旁边放着两张竹板凳。床边的白色帷幔在不时吹来的夜风中缓缓飘动,有时拂过她光洁的面颊,就像是一双温柔清冷的手。
没有一丝改变。就连她头顶上方,屋角的那只蜘蛛都还在继续编织它丑恶的网。小弥的内心涌起了一阵懊恼,失落,委屈掺杂的情绪,而等这些都散去,心中只余一片苦涩。她刚刚做了个有生以来最美的梦,虽然短暂,却给了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在她的身体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像是赋予了她一股力量。她觉得心里有一扇窗好像被打开了,思想不再像之前那样混混沌沌,而是开始变得清明,冥冥中,似乎是有了什么憧憬和方向。可当她想去细究时,这个梦却走了,走得毫无痕迹,让她不知所措,让她茫然疑惑,搅乱了她的一颗心,却没留下哪怕一丁点的提示。
不甘心,她闭上眼睛,又试图去回味刚刚柔软的触觉。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将右手猛地凑到鼻端。不知是不是幻想,她竟然还能闻到指尖淡淡的香气。
“唉……”怅然着,叹息着,就这么似梦似幻间,她觉得心神俱疲。缓缓闭上眼,她轻轻地坠入到了一个从未去到的空间里,像一片羽毛一般缓缓下沉,缓缓下沉,终于沉到了底。小弥睁眼一看,眼前是一幅十分陌生,陌生到从不曾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然而又那样熟悉,熟悉到像是昨日重现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