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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梦中人

她的周身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庭院,正对面是一间古朴雅致的厅堂。堂屋高高,飞檐翘角,顶上盖着青瓦。青瓦下木制的门窗皆紧闭着,雕花的门面上闪着一层薄薄的,金色的光。虽然在室外,但天色却是如此明亮。一团圆圆的,橘色的火球斜挂在屋檐下,金黄灿烂。其后,一片粉红青黛,艳丽大胆的颜色飞满了天际。一阵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陌生的香气。而她好像是偷喝了太多爷爷酿的陈酒,身体竟不由自主地随着风轻轻飘荡。忽然一只全黑的鸟儿从房梁下飞出来,墨黑的尾羽轻轻拂过她的脸庞。

小弥完全沉浸在这美景之中,正自感叹这羽毛轻柔的触碰。这时,堂屋高耸的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打扮奇异的青年男子缓缓踱步而出。他一身白色长衫,直缀到没履。衣料好像是最轻柔的丝一般,柔滑似水,轻轻地包裹着他的身体,微风拂过,衣角在风中轻轻飞扬。他一头黑亮如缎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了脑后,只余几缕垂在他的脸颊。而那张清瘦的脸就像是白玉雕成的一般,五官清冷深刻,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而这神仙一样的人,此刻却好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似的,轻轻皱着两条长长的眉。眉毛下方的那一双深邃的眼,此时也透着淡淡的忧愁。

看到他忽然出现,小弥顿时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他看见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他却好像看不见她一般,慢慢地转过身去,看向斑斓的天际,高大的背影一时显得有些落拓。接着,他的肩膀向下沉了沉,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回转过头来,满目萧索地望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而当他的目光掠过她时,却突然明显地顿了一下。

她的心一紧,却见他已经大步向自己走来。一步,两步,他的脸越来越近,此时已是到了她的面前。那双透着淡淡忧愁的眼,此刻正望向她。满目思绪回转了几番,最后定格在深深的怜惜上,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小弥紧张地几乎透不过气,慌乱间匆忙闭起了眼睛。只觉得微风中,他的发丝轻轻拂过自己的额头,轻柔如同床边洁白帷幔的轻抚一般,又是如此的撩人心魄。继而,一个更加温柔的,有着暖暖温度的触感袭上了她的面颊。小弥顿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只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中“砰,砰,砰”跳个不停。

忽然听得他“唉”了一声,接着好像念了一句什么。而当她回过神来,想要凝神细听时,却只得“石料”两字。她不解,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心中顿时大急。正要开口询问什么,忽然又感觉胸口一热,像是被烫了一下,灼痛久久不散。再睁眼看时,却只见他决然的背影飞快地走向大门外,在这花香迷醉的风中,衣袂翻飞……

长叹一声,似乎要散尽毕生的哀愁,小弥从梦境中缓缓醒来。天光已经亮起来了,那些黑雾也已经散去。虽然室外还是一片灰霾,但是天毕竟是亮了。看了看表,六点半。小弥慢慢坐起来,在床边怔了半晌,才下床走到了屋外。

天空中仍然在飘着丝丝小雨,树上的叶子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屋外的一个小树窝里接满了水,小弥用冰凉的雨水沾了沾面颊,稍稍清醒了些,又捧起水来往脸上泼去,“哗哗”几把,终于让心中多了几分清明。

她刚刚似乎是睡着了,还做了个“梦”。她知道梦境都是虚幻的,爷爷总这么说,但还是久久难以忘却。那个景象太美了,美到她几乎全然忘却了昨晚那朵不期而至,又匆匆离去,徒留给她一室迷惘的花,也忘却了自己内心那一度的苦涩与挣扎。现在她只觉得心里一片温情甜蜜,暖烘烘的,好像给她灰暗的世界都镀上了一层柔光。

还有梦里的那个男子……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他,只觉得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世界都安静了。一切都是美好的,什么苦难都不会再发生,生命里,只有欢乐。一想到那人看她的眼神,和温柔的触摸,小弥的心又开始小鹿乱撞一般。体内好像涌动着什么焦躁的情绪,让她面上陡然一热,意醉情迷。

“也许这些并不是真的,”她想,“但若有幻境可以如此美好,那我宁愿沉醉其中,不再醒来。”

“爷爷。”顺着树屋的绳梯溜下来,看到院子里那个弯着腰,侍弄野菜的迟暮老人,小弥不禁出声唤了一声。

爷爷扶着腰,缓缓直起了身子,一张看似凶恶的脸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神里透出些疑问。紧接着,这张脸上闪现出一丝极度的不可思议,连鼻子上缺的那一大块都在生动地表达着自己的惊奇——他面前的小弥,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弥,冲他微笑了一下。尽管那笑容如此微妙短暂,但他确信自己看见了!

小弥心中感到有些古怪。她从未哭过,也从未笑过。这次受着内心强大悸动的驱使,她破天荒地想要笑一下,却发现自己不能灵活地调动面部的肌肉。看着爷爷睁大的眼,她一时有些局促,很想跟爷爷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不敢再待,她步履匆匆地走开。身后,爷爷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含了太多让人看不清的东西。

走在去张部长家坑坑洼洼的路上,小弥胡乱地迈着步子,劈劈啪啪地踏进了无数个泥潭,溅起一片片腥臭的水花。看着虚无的远方,昨晚的那个梦又不期然地撞进了她的脑海里。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梦,反正她从未做过。不过不管是不是,这都是她十六年以来最美好的一个经历。只不过这奇妙的经历给她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疑团。

不知道那青年男子是谁,不明白梦境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更令人恼恨的是,她没有听清那男子口中说的话。“唉!”小弥不禁懊恼地叹了口气,深恨自己当时心神不宁,这么重要的一句话,居然只听见了最后两个字,还是什么“石料”!

“石料”?这怎么可能呢?在那样的场景里,那样的氛围下,她可以肯定他说的绝不是“石料”。

可那又是什么呢?小弥皱着眉头思索着。“食疗”,“史料”,“食料”,“尸寮”?“呸,呸!”她骂了自己一句。这都胡思乱想到哪儿去了?!

抬头一看,张部长家威严富丽的大门已经遥遥可见。小弥心下一黯,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脚步沉重地迈向着那被金银钻石,机枪重炮包裹的销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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