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日上三竿我终于从床上爬起。
收拾妥当,打开房门,便看到个衙役恭敬的低眉垂手站在门口。
任是谁大早上看到当官的站在自己门口堵自己,都会惶恐,我自不例外,虽说当官的一副恭恭敬敬面孔,然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遂小心问道,“小哥可是大早上便在这了?”衙役小哥点头,没有丝毫不耐。
“小哥可有事?”没事我可要去吃小笼包了。我最近迷上了对面醉香楼的小笼包。想到那晶莹剔透、皮薄馅多,咬下去满口汁水的小笼包,我便忍不住吞口水。也不想人家大早上在我门口等到日上三竿怎会无事!
衙役小哥朝我恭敬一拱手,“我家大人有事相求于颜公子,颜公子命小的在公子门口候着。”颜公子?公子?我刚起床还迟钝的大脑转了又转,可算转明白,这衙役小哥说的是颜钰和我。
我奇道,“你们大人找颜钰有事,来我这干什么?”
“颜公子说公子你若去,他便去,因此叫小的在这候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若是去呢,想到那县令的女儿就颇有些头疼,我若是不去呢,想我昨儿能从衙门出来还是“托”颜钰的福,嫌疑并没有洗清,若不去怕是会引人怀疑。想了想,我从袖中摸出一把前日买的折扇,仿着那自诩清高的文人墨客的姿态,扇的那叫一个风流清雅,伸手一让,道“请。”便随着衙役去了。
实则我心里恨不得给颜钰施百八十个定身咒,让他站个十天半个月的,不给吃不给睡。唔,谁让你打乱了我吃小笼包的计划,又“送”我去衙门走一趟。
待我到了,就瞧见颜钰甚是悠闲的靠在椅子上,双腿优雅叠加,右手两指捏着茶杯两指托着杯底,神色淡淡,瞧着杯中上下沉浮的茶叶。我酝酿的火气还未出来,颜钰在瞧见我的瞬间就扔了茶杯,快速朝我走来,颇为狗腿的问,“师娘休息的还好?”
唔,方才果然是我眼花了才觉得颜钰清雅,这样的狗腿才是颜钰么。
我朝坐在正位的县令微一点头,便寻了位置,舒服的坐下来。
品着茗,瞧着碧绿浮沉的茶叶,县令大人唯唯诺诺的说完了请我们的来意。我仍一动不动,看似垂眼,实则偷瞄着颜钰。我有些弄不清颜钰的意图。
按县令大人的说法便是,昨日那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是因着昨日是花鼓盛会,竟在青天白日下漂出一具女尸,这不禁让人对花鼓县的治安产生一定程度的质疑和不安,尤其是这样的日子,有很多外来游人,发生这样的事情,对日后县城的发展定会有影响。
说其小,是因着那女尸的身份,在众人眼中绿雅不过是落仙阁一红颜罢了,纵使惊才艳艳明艳动人,不过也是明日黄花,今儿没了一个绿雅,明儿会有更多的红雅、黄雅来顶替。因此只要案子结了也就压下去了,可好巧不巧,偏昨日很多人都瞧了这热闹,众目睽睽之下县令若不给个交待,怕是要出大事。然昨日我走后,县令忙的焦头烂额,案宗倒是记了一大页,却一点实质上的进展也没用。
没有进展可以继续查么,可不知为什么县令就找上了颜钰,而颜钰此刻又如同一尊石像般干脆的坐那,任县令如何摇唇鼓舌苦口婆心,仍敌动我不动。呸呸,我怎也学的那县令女儿乱用成语了……
县令见颜钰那行不通,便一个劲朝我看过来,那目光真真是……如芒在背。我被他瞧的浑身寒毛都竖起,便朝颜钰道,“那便答应了吧。”
颜钰仍不动声色,县令大人却如同遇到大赦般,恨不得扑过来抱我的大腿,激动的满脸通红,望我的神色便如看见天人般,急急把案宗往我面前一放,立刻闪身走人,生怕我反悔一般。口里头念着,“那便麻烦仙人了,真是麻烦了麻烦了……”可实际行动却和口中说的一点都不符合。弹指间便走的连个影都没有了。
我奇怪他为何称我仙人,可我又懒得问,突然间好像就没了什么兴趣,可当我瞄到眼前的案宗,兴趣又被勾了起来。实则我能答应下来,便也是存了一些好奇心,想着到底是什么人能害死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唔,我感觉我此刻和先前的心情着实矛盾的紧,明明都没有兴趣了,却还能产生好奇心,连我自己都弄不大懂我自己了。大抵是因为我不是人罢。
案宗里大意写着,死者绿雅为落仙楼花魁,经仵作验尸判定死于花鼓节晚凌晨丑时末。然虽在水中发现,口鼻腹中却无积水,疑被害后被投入水中,可身上却无丁点伤口,亦无中毒反应,死因不明。案宗后半部分又零散记了些绿雅生前的琐碎小事及落仙阁其他姑娘的一些口供,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可怀疑的地方。
既然颜钰什么都没说,那我便理所当然的去停尸间欣赏美人了,虽然美人已香消玉殒。
向罗琦丛中,认得依稀旧日,雅态轻盈。娇波艳冶,巧笑依然,有意相迎。我想,雅态轻盈,这四个字,大约就是为绿雅这般女子而书。虽被水泡的微微发白,然所幸浸泡时间不长,面容依旧,甚至好似还是那芙蓉如面柳如眉的脸,巧笑嫣然的在同我打招呼。
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冒出如此惊悚的念头,明明死的透透,连灵魂都散的毫无踪迹的人,我却好似看到她朝我笑的温温柔柔,一如那江南烟雨悄然如梦,丝丝撒入眼眸嵌入心底。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愁郁,却仍笑的如烟如梦,破碎不已。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许多许多年前,也有一个这样的女子,一身白纱,形单影只,排着长长的队伍,最终轻轻跃入了身下没有丝毫波澜的河中。
让我心惊的是,她在跃下的瞬间,转头朝我笑了笑。那笑靥真真是……尽态极妍,大抵就是画本子里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
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又晃,听得耳畔有人叫,“师娘,想什么呢!”
我惶然收回思绪,有些茫然。
颜钰有些惊讶的看着我,神色中带着关心,我觉得那应该是名为“关心”这个词该有的神色。
“唔,没事。”我转身出了停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