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我开口,后头人群一阵骚动,就听着一声尖利的声音喊道,“尹县令到!”
人群便自发分出一条路,我得以见到我草生所遇的第一个县令。
来者年近不惑,微显富态,看上去一团和气,一直笑呵呵的同周围人打招呼,俨然不像高高在上的官员,倒像是寻常百姓。
之前同我“理论”的少女,此刻已如树袋熊般双手挂在县令的胳膊上,若不是她口中说的话,此刻模样简直就是在撒娇。
“爹爹,这个男子刚刚在水里捞出一具尸体,我明明在岸上看到他把人往水里按,他却不承认自己杀了人。你快把他抓回去,让他伏法!”
我有些好笑的听着她这话,也怪不得之前态度如此蛮横,原来是关系户呢。果不其然,县令拍了拍爱女的手,朝我道,“既然是这位小兄弟发现的尸体,想必是不介意去衙门走一遭了,若小兄弟是清白的,我等自不会冤枉了你,如何?”
我原想着有其女必当有其父,况且一般做官的不都爱摆摆谱什么的么,这么客客气气的县令,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就点点头,乖乖的跟着走了。
走之前,我往颜钰方向瞧了一眼,他回了我一个似是而非的笑。
“大胆!见到县令还不跪下!”一旁的衙役喝到。
我客客气气的道:“我刚刚在河边就见到县令了,县令也没叫我跪。”
“你,你,大胆!还不跪下!”说着作势就要来按我跪下。
“噗嗤”我听到堂上一阵憋的很内伤的笑。和衙役转头看向堂上,县令大人手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两声,“算了算了,随意随意。”我此刻觉得这个县令大人真是个“妙”人。
惊堂木一响。
“堂下何人?”
“在下余桦。”
“何方人士?”
“忘川河西。”
“咦,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地方?”
“我故乡偏僻的很,百年也没个外人进来,也没人愿意出去,所以很少为人所知。”我说的可不是大实话么,忘川河那地方不说百年了,千年也没个人愿意往里跳,除了我这么个傻的,跳进去。至于河西还是河东,都是顺口胡诌,硬要说个确切,那我只能说忘川河里了。
“你如何发现此人的?”指了指一旁的女尸。
我便一一把原委道了一遍。
这时,从旁边蹿出条人影。
“爹爹!他说谎,我分明见到他杀人了!”
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小姑娘也太执着了,而且没有逻辑道理的执着。
堂上的县令显然也深受其害,一手扶额,叹到:“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好爹办公时你在后面待着的么,不然以后都不让你听堂了!”
少女撇撇嘴,上去撒娇晃晃县令胳膊。
“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县令大人此刻正和爱女共度美好的庭审时间,当然,不是审问我这个嫌犯,而是促进父女感情,看的我很是羡慕,我从不知晓有一个父君是什么感觉。
县令大人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不见!”
衙役有些为难,上前递了件东西给县令大人,“大,大人,门外那人说你若是不见,就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很是好奇衙役到底给县令看了什么东西,只见县令大人倏的站起,肃穆中带着紧张整理整理衣服,复又端坐下来。看起来颇为好笑。
“快快有请。”
待颜钰晃进来,就看见县令大人端坐在堂上,衣服发梢均一丝不苟,表情严肃手脚僵硬。
颜钰象征性的朝上拱拱手,县令大人僵着嗓子说了声免礼。
我看到是颜钰进来,不免有些惊讶。
我本瞧着县令大人之前的举动,这来者约莫是个大人物,可进来的却是颜钰。若说颜钰是大人物,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想着之前他带我娴熟的穿梭在黝黑的巷子里,还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可若是大人物,县令不该是下堂迎接么,怎么大气不敢出一声,却只是僵坐在椅子上,浑身都散发着不自然的气息?
颜钰无视我探究的目光,双手抱胸,站的那叫一个好整以暇。
一阵沉默,谁都没有开口。
“那个……”我终于忍不住打破僵局,“还审不审我了?不审……”我可就要走了,我话还未说完。堂上少女猛地抓起惊堂木狠狠一拍,巨大的声响在这安静的诡异的衙门里被放大数倍,“你杀人了竟然还敢走?!”
我和县令大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句淡的毫不在意的话,“哦,我怎么不知道我师娘杀人了?”
可怜此刻的我竟然和县令大人变得心有灵犀,面目表情一模一样,均目瞪口呆的看着颜钰。
他难道没看见我此刻仍施着障眼法么?他难道没看出我此刻该是个“男子”么?不对,我什么时候承认我是他师娘了?
我此刻尚不知因为我的障眼法,某人日后被世人戴上某帽子一戴就是很多年,而且误会范围之广难以想象。
我同情的看着此刻瘫在椅子上的县令,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那神情看上去颇像自己的崇拜者被污辱般。
县令大人颤抖的指着我,颤声:“师,师娘!”然后猛然站起,因着用力太猛,椅子后翻倒在地上也顾不上,几乎扑倒颜钰身上,却在堪堪碰到颜钰衣角时停了下来。
那充满震惊、悲伤、怀疑还有看向我时的怨恨,在他脸上轮番上演,看得我好不精彩。
颜钰却还是一副悠闲模样,眼角都懒得挑一下。
直到走出县衙的大门,我还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忍不住回头瞅瞅跟在身后的颜钰,揉揉眼睛,没错啊,还是那个有些狗腿别扭仍执着喊我“师娘”的少年。
难道刚刚在衙门那个清冷淡然透着冷傲的少年是我的错觉?想了想同颜钰相处的这段日子,我复又回头看了两眼,少年一脸纯净望着我,“师娘,怎么了?”
好吧,方才一定是我眼花了,颜钰身上怎么可能会有冷傲这种东西?
经了这么一件事,再美好的心情也没了,心里头又揣着事,我如今只想着回那床上躺上一躺。
在我无头绪的围着同一个地方转了好几圈时,颜钰小心地开口了,“师娘,你是迷路了么?”
我板起一张脸,摆出教育小辈的姿态,“你不认得路么?”
颜钰摇头。
“既是你认得路,你我二人又同行,我若不认路早便问你了,可你见我问你了么?”
复摇头。
“那不便结了,我是迷路了么?”
继续摇头。
我满意点头,然后领着颜钰又在同一个地方转了第八圈。
啊,实则我在想着,颜钰啊,你叫我师娘我都不计较了,你就不能走前面带带路么?让我在一介凡人面前承认自己迷路真的好打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