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因风死了。
刚进巷子里才走了一会,就闻到一股恶臭,随着距柳因风家距离的缩短,味道越来越大,最后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顺带着又发现了那两个被我派来盯梢的衙役居然还在呼呼大睡,就知事情大大的不妙了。
“公子?”大概是我表情第一次如此严肃冷峻,一个衙役小心翼翼的询问我的意思。
“砸门!”我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稍稍退后,让出块地。
“原来如此,”晔清里在我身旁,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我问他。
“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来找柳因风时的情况?”
“记得,他不让我们进去,后来我拽了你爬了墙头。”
“嗯,当时我说院子里的味道不好闻。”
“我记得,我还说可能是因为他院子里太乱了,味道才会有些难闻……”电光石火间,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看着晔清微点的头,心止不住的下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那****与晔清在柳因风家墙头的闻到的味道,其实就是这恶臭,当时该也是如此浓厚,那么为什么今日才散出来?
“有高人暗中助他?”我问的很肯定。
晔清点头,“事情怕是不会如此简单,柳因风家中大概早已如此了,只不过有人教他设了个结界。”
“而柳因风明显掌握的不够好,”我接过话,“所以仍会有些许味道泄出来,而他为了掩人耳目,将自家院子里搞的一团糟,让人误以为只是院中杂物堆积,才会味道难闻。”
“而如今,这结界怕是碎了……”
我转过头深深的瞧着柳因风家的门,晔清说的我都我明白,结界破碎,那么施法维持结界的人定是撤了力气,那么柳因风……
就在这时,那逼仄窄小的门终于被撞开。
“好家伙!”颜钰跳过来,“门里竟然堆了这么一大堆东西堵门,就好像知道我们要来撞门似得!”
我一看,可不是么,什么桌子椅子小几甚至还有床,统统堵在门口,门被撞开,这些东西倒了一地,本来就不大的院子现在更是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顾不上满地的障碍物,我几个跨步就跃了过去,径直推开了院中唯一的一扇门。
“予婳,怎么杵着不进去?”颜钰三步两步跳过来问。
我没答他,只冷眼看着屋内。
“柳因风这是睡了?”颜钰迟疑着,“他怎么睡地上?”
我以瞧白痴的眼神看向颜钰,门外这么大的动静,柳因风能在地上睡觉没反应?
“他他他……死了?!”颜钰后反劲过来。
柳因风家采光不好,不管什么时候来,大门前总是一片阴暗,因此他家中也好不到哪去,屋内一股潮腐的气味,地面阴冷,角落里甚至生着斑斑的绿苔。
而他,换上了最干净清爽的衣服,看样子还洗了个澡,将那胡子拉碴的下巴刮的干干净净,甚至还在脸上抹了些粉,令他的肤色看上去不至于太过蜡黄。他两手交叠平放在腹上,唇角尤似挂着淡淡的笑意,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去赴死,而是奔赴一场美妙的约会。
周围散落着一些宣纸,纸上或提诗几首,或画作几笔。我蹲下-身来仔细瞧着柳因风的脸。
很平静,这是直观感受。没有初见时的冷漠不耐,亦没有再见时的装傻充愣。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是如何冷静的宽衣沐浴换衣刮胡,最后怀揣着平静而略激动的心情去死去。
忍不住狠打了自己一拳,早该想到的,柳因风与方若絮关系不一般,而柳因风在连杀五人替方若絮报了仇之后,定不会独活。
那十只兔子的童谣中唯有“九兔子”一直是在哭着说哭着说,令我潜意识里总觉得“九兔子”是不会死的,却没想到柳因风会如此决绝。
咦?柳因风唇角怎么有些绿色的汁液?
我凑近看了看,又将鼻尖贴近他的唇嗅了嗅,淡到快没有的香味中夹杂着丝丝苦气。
是散魂草。
满院子的臭味将散魂草那极其细弱的味道给盖住了,若不是凑巧看到了柳因风唇角的绿汁怕是就要忽略了。
“予婳!”颜钰一声惊呼。
我起身回望。
“你做什么!”他继续惊呼,“他已经死了!你你你……”竟然亲他!
颜钰不知怎么了,最近愈发的愚笨了,这种场合,根本不想理他。
随手拿起柳因风身旁的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人,那人自然便是方若絮。
画中方若絮坐在桌前,手执一本书,安静的看着,烛光将他的侧颜氤氲着有些模糊,他好似看到了书中什么有趣的桥段,浅浅的笑着,透过画纸,也叫人感受得到那一刻的岁月静好。
角落里仍是那个熟悉的三个小字----柳因风。
等等!这三个字好像有些奇怪……
又随手抓了张纸,果然,这署名有些不对。
想了想将怀中的那幅柳絮翩飞的画拿了出来,展开仔细对比着。
一对比,差异顿显。柳絮翩飞图上的“柳因风”明显要比这张画上的“柳因风”更为流畅优美些,这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再模仿另一个人的笔迹。柳絮翩飞图除了署名外,还有零星几个小字“春光正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柳絮翩飞,可出去走走,踏青。”
显然,这纸上的字均出自一人之手,而这画却又着实是柳因风画的,难不成这字和画分别出自两人之手?
突然又想到了今早在缠雪房间看到的那张写着小诗的纸,这字肯定是柳因风写的。
不料拿出一对比,那柳絮翩飞图上的“柳因风”三字竟然不是他自己写的。那么这三个字只能是方若絮写的了。
柳因风善丹青,从他的折扇还有画作上就能看出来,但他的笔墨就要稍差些了,这倒不是说他字写的不好,而是与方若絮比起来,有那么些差距。是以,方若絮模仿柳因风笔迹竟不小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思及此又突想到方若絮桌上那一沓纸上的种种字体,如今看来那并不是柳因风所留,而是出自他自己之手。
那么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斯人已去,这些问题怕是再无答案。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死的每一个人都是可怜的。
万银是可怜的,病入膏肓被宋郎中所利用,最终害人害己。
宋郎中是可怜的,沉迷男色,被金钱驱使,误了性命。
缠雪是可怜的,为了所谓的头牌嫉妒方若絮,与宋郎中设计害死了方若絮,自己受到了最狠厉的惩罚。
万家家仆都是可怜的,拿钱办事,受制于人,根本没得选择。
柳因风是可怜的,为了报仇,连取五条性命,或许正因他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才选择了一种最体面的方式赴死。
而最最可怜的却是方若絮,仅仅因一纸所谓的“上古神方”便丢掉了性命。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此,方若絮又真的完全无辜么?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予婳。”
“嗯?”
晔清叫住我。
我一脸茫然。
“走这边。”他无奈道。
“哦……”
“晔清……”
“嗯?”
“……没事。”
“予婳,”他挡在我的面前,我停住脚步,“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
“嗯,我晓得。”
“你并不晓得。”
“你在想,若是你能早些反应过来,这些惨事就不会发生了,你若是早些将柳因风抓起来,他就不会死了。可是,一切已成定局,你再怎样自责也没用。”
“是啊!”我有些语无伦次,“一切都成定局了,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是有些后悔,后悔没将柳因风留下来。我晓得你又要说什么命格什么定局,可你大概不晓得,我与天上那安排凡人命格的司命星君认识几千年了,哈哈哈,你或许以为我是在说胡话,可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我有时候真搞不懂那老头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就像这十只兔子一样,一下子就非要死这么多人么……”
予婳再说了什么晔清一个字也没听清,脑海中只剩那一句“我与天上那安排凡人命格的司命星君认识了几千年了”,他的心在狂跳,这是他活了近万年来第一次如此疯狂的悦动,她,记起来了?待晔清回过神来,予婳已经走远了。
“予婳。”晔清快步上前,与我并肩而行,“你的处境不大妙。”
“嗯,我晓得。我又不是傻子,脖子上又不是个球,这么多事情串在一起我要是再没个反应,我就真是颗草了。”
是啊,从最初花鼓县的绿雅,到深山里的小昰,再到秋棠叶白,最后是方若絮、柳因风还有万百三,一个个都是因散魂草而死,还有那神秘的黑衣人,古怪的黑盒子,这起案件中中中匪夷所思的作案手段、杀人童谣,还有被拖进的一次又一次的幻境。
一切,都似是为我量身定做。自我从忘川河里爬出,一张大网就张开了,而网后的人就看着我一步又一步的走近网的最深处,而我却对那人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