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我站在尉迟门前等着他开门。
吃过小笼包回来后,总是有点不放心,遂准备同尉迟谈一谈,并告诉他并不是我不理他,实则是我太忙了。
不料,他只是在门内应了声“谁啊”却丝毫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是我。”快点开门!
“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今天太晚了,我要睡了。”
奇哉怪哉,尉迟什么时候对我如此冷淡了?想当初在那深山老林里的时候,他粘我粘的我简直要把他当儿子养。定是我好几天没同他说话,他不乐意了。
“我觉得你应该开门,咱俩好好聊聊,这几天我实在是太忙了,没能顾上你,但我想着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定会不耐烦,所以也是……”为你好。
“你都没问过我,怎就知我会不耐烦!太晚了,我要睡觉了!”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看来这孩子是炸毛了,口气如此生硬,然而我却不甚精通顺毛之道。
刚想回两句话,鼻尖忍不住耸了耸,啧,这孩子不晓得在枫蓝那弄了什么香包,门口竟然都香香的。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瞎操什么心,他爱怎么地随他去吧,左右他说了,他没有亲人,还能跑了不成?因此等他真跑了的时候,我傻了。
“那行,你早点睡吧,我走了啊。”
尉迟珉晟此刻坐在梳妆台前,台上立了面硕大的铜镜,将他的两肩以上全部囊括在内。
镜旁竖了两根大红烛,此刻正静静的燃着,将他的脸庞映得通红。烛底的蜡泪已有寸许来厚,证明蜡烛已经烧了有一段时间了,而他,也就这样在镜前坐了这么长时间。
铜镜面并不甚清晰,照的人脸有些模糊,可这丝毫不妨碍他观察镜中的自己。
没错,尉迟珉晟他在照镜子。
即便那镜中的人脸不甚清楚,可若要有第二人在场不难发现,镜中的容貌极为俊美,也极为冷漠。
飞挑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那风流写意,好似满溢的井水,四处横流,可转眼间方才那抹温情好似错觉,这分明是一个冷漠至极的眼神。挺秀的鼻梁,绯红的唇,还有,那泛着银光的发。
忽然间,他扬起一抹绝美又冰冷的笑,镜中刹那间光华流转,里面的人妖冶的不像话。
“快了,就快了。”他启唇轻轻呢喃,好似在安抚着什么。
我回房后头刚挨着枕头,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轻摇晃醒,还没睁眼,便先感受到了柔柔的软意,好似四肢百骸都被包裹在软软的云里,畅意的很。
缓缓睁开眼,唔,说不震惊那是假的,因为我分明是躺在忘川河里的。我颇镇定的瞧着情况,果然,幻境进的多了,竟都习以为常了。
奇怪了,我拿眼四处搜寻着那个神秘的青衣银发人,没有,水鬼游魂,亦没有。偌大的幻境空间里,好似只有我这么一个活物。
不似以往的种种煎熬折磨,锥心剐骨之痛,这次出乎意料的平和,令我忍不住昏昏欲睡,实则,我也就睡了。
只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自体内缓缓流出,身子倦得很。
而此刻的忘川河表面由一点散出几丝淡淡的红色,随着水波,那红色渐渐扩散、蔓延,像一层薄薄的血雾红纱,仔细看过去,那红中偶尔带着些蓝绿色的小点,偶或闪着绿芒,一息既灭。这些红色像是有感觉般全部缓缓汇集到一个地方,然后消失不见。
而那一点的中心,便是予婳。
五更天,柳因风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黑影闪了出来,背上鼓鼓囊囊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个包袱并不是紧紧贴在他的背上,而是离背一寸,浮在空中。
黑影走到角落里正鼾声如雷的两个衙役面前,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小包纸,抖开,细碎的粉末在空中飞旋,继而被二人吸入鼻中,霎时鼾声愈发大作。
五更天的街道上口无一人,寂静无声,黯淡无光,黑云遮月,星子都隐去了光芒,只是偶尔从远处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传出打更的锣声,和一声拖着长音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黑影的身形被悄无声息的隐藏在夜幕中,从城南一直走到了城北花街。
清风楼内此刻也是一片安安静静,一楼大堂内满目杯盘狼藉,间或不知从哪个房间中传出几声低吼或是娇-吟。
黑影悄悄摸进清风楼,穿过曲折的游廊,进了大堂径直上楼,推开一间落了薄薄一层灰的房间。
辰时中,****起来解手,见缠雪的房门竟然又开了条缝,以为出走的缠雪回来了,推门一看,一屁股坐地下,脸色发白嘴唇哆嗦,骇的说不出一句话,身下一片潮湿黏腻骚气在带着血腥的空气中蔓延。
“砰砰砰”“砰砰砰”急剧激烈的砸门声将我惊醒,想骂一句谁这么缺德大清早扰人清梦,却发现自己竟然浑身乏力酸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予婳予婳!快点开门,出事了。”
想回一句“马上就来”,然喉间沙哑,只能发出嗬嗬的声。
“予婳予婳!”眼瞅着门就要被颜钰砸破了,我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还没等匀口气,就“噗通”一声栽到地上。
砸门还有喊叫声戛然而止,随后就听“哄”的一声,门被颜钰坚定决绝的一脚踹开。
“予婳,你怎么了!”颜钰大惊,几步跑过来将我扶起,“你昨晚给自己放血了么,脸怎么白的吓人!”
“我这叫天生丽质肌肤白皙吹弹可破好么!”可算能发出声音了,虽然声音哑的难听至极,果然叫颜钰气一顿,什么毛病都好了。
“声音这么难听!我给你倒杯水。”
孩子,你不说实话会死么!
顺了口气,我依然哑着嗓子,“不是有急事么,怎么了?”
颜钰乖乖的坐在我对面,乖乖的看着我,“没什么大事,你若是不舒服今天就在这休息吧。”
我哼了一声,“门都被踹开了,还没什么大事?说吧,我没事。”
震惊!愤怒!残忍!血腥!
这便是我站在缠雪房门口的直观反应。
口中飘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整个房间里好似人间地狱般。
万百八被挖去的眼睛,还有地上这具尸体,也就是缠雪的眼睛,被人用极细的金钱线传了起来,做成项链的样子,在接近门口的天花板上吊了根勾,那串眼珠正正悬挂其上。凶手好似故意似的,因为人若是打开缠雪的门,正好就会同这串血淋淋的眼珠打个照面,普通人不被吓尿就怪了……
咦?地上怎么好像真有一摊尿液……
再往后,便是那些被切断的手指,竟然一根一根的插在地上,整整齐齐。我诧异蹲下来查看,发现这些手指头被插-进地里就算了,竟然拔都拔不出来,好像……被人拿铁水浇筑了一样。
接着是那些被挖去的心脏,一块一块的装在盘子里,令人惊讶的却是这些心脏像是被人刚刚挖出来的一样,甚至还在流着血。
最后也是最残忍的,缠雪,被凶手将全身的皮都剥了下来,撑在桌上,地上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随意丢弃着。胸前一个大窟窿,显然是被挖去了心。
整个屋子到处都是血,凶手的剥皮技术显然不够好,缠雪身上的肉缺失了大部分,铺在桌子上的人皮下粘这碎肉残渣,干涸的黑色血迹凝固在桌腿上。
之前死的那些人缺失的身体部位,一个也不少,全部摆在这里。
人皮上放了一张纸。
上面写着一首小诗:
柳岸烟如画,
飞絮飘若雪。
四方求一人,
随风尽吹散。
没有落款署名,瘦金字体,笔迹瘦劲而不失其肉,我却直觉纸上少了三个字----柳因风。
“予婳?”颜钰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嗯?”
“发现什么了么?”
我将那首小诗递给他。
半晌,他迟疑道,“柳因风?”
“嗯,去叫人将他立刻请来。”那个“请”被我咬的重重的。
柳岸烟如画,是他与方若絮初见的画面,飞絮飘若雪,也是当时的场景,但更暗含了方若絮冰雪之姿,却雪落大地转瞬即消弭,四方求一人,表层意思很好理解,不过四处求一知己,然“求”亦可作“囚”,再加上“一人”,便是“因”这个字,最后一句随风尽吹散,一切烟消云散,消亡于风中。
柳因风、方若絮六个字不仅隐匿其中,更是透露出了柳因风的内心世界,这相当于一首自首信啊。
这是要做个了断的意思啊!
思及此,我急忙喝道,“快带路,同我去柳因风家!”
颜钰跟在后面嘟囔,“不是说叫人去请么,怎么又要亲自去了?女人就是难懂啊……”
“你说那柳因风会是凶手?”颜钰在我旁边继续叽叽喳喳。
我铁青着脸,没心思搭理他。
“不可能吧,他那么一个文弱书生,哪来的胆子做这些事?还有就方才那场景,他要是见了保准得把心肝脾肺都给吐出来……”
“公子,到了。”
我抬头看向柳因风紧闭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