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钰此刻蹲在茅房里,内心是凌乱崩溃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果然诚不欺我。而这几个字,在他那神仙般的师傅身上,则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在一炷香前,晔清向准备出门的他招手。他师傅自从认识了予婳后,他好像就再没入过他师傅的眼,冷不丁一下,师傅这么热情(?冷漠)的向他招手,他兴奋得狠呐。
是以他乐颠颠的跑过去,没想到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晔清自桌边拿了个茶杯,当着他的面倒了杯茶,递给他。
颜钰受宠若惊的接了过来,自他长大后,师傅再没这样亲切过,尤其是后来他出了山,若不是那次凑巧转到了一个山里,他怕是现在还不知在哪无聊的瞎晃悠呢。
晔清还没说话,颜钰就执起茶杯,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不过三五个呼吸间,就觉小腹坠坠的,有些酸胀,并伴随着微微的疼感。
冷汗涔涔顺着脑门留下,脸憋得通红。
他诧异,这茶不会是有毒吧?可师傅到的茶,他怎么可能害自己?一定是有人心怀不轨想借师傅之手害他。
当他大脑飞速的旋转时,晔清发话了。
“一会我去城南。”
颜钰被那种胀的想去排泄,可师傅又跟自己说话不能不回的感觉逼的有些抓狂。
“好,好啊。”颜钰故作淡定。
晔清默了默,“你就不用去了。”
颜钰那残存的理智终于归位,敢情是他师傅想和予婳过二人世界,才给他下了药!
难以置信!情何以堪!
他委屈着张脸,“师傅,你直接和我说一声不就好了么,没必要这样的。”
“不能骗人。”
“什么!”
“无妨,药效不过两个时辰。”
“师傅,你难道要我在茅厕里蹲两个时辰!”
“是一个半时辰零三刻钟。”
“师傅!”
晔清顿了顿,“实则,你可以不喝的,只是我还没说话,你便喝了。”
“……”果然啊果然,师傅递过来的东西不能乱喝,师傅不说话也不能乱喝。
颜钰在茅厕蹲的两腿发麻,几次忍受不了提裤走人,均没等踏出茅厕的门槛,又弯腰折了回去。
师傅,你真的不用这么诚实的!颜钰仰天想哭。
我一步三飘的跟在晔清身后,有些不可思议。
以前也不是没同晔清单独的出去过。
只是如今,心境却不同了。
想到初见晔清时的惊艳,心不禁有些黯然。
当初能如此自然,甚至带着微微调戏的意味面对晔清,那是因为我知晓无论怎么样,晔清都不会有回应。
他是人,我是草,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是不可能的。
晔清性子冷清,少言却充满禁欲的气息,我从没想过有一日竟然还能被晔清调戏,是以,总有些惶惶。
瞧着他那翩飞的身影,心戚戚,都怪自己犯贱啊,老老实实的不就好了,如今一看晔清那双星眸,就忍不住想躲。
亡羊补牢,尤未迟也,从现在起改正心态,想来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我就立刻实践了。
“颜钰怎么样?”没话找话。
“嗯。”惜字如金。
嗯?这是什么意思?
如此尴尬的气氛,那就叫它继续尴尬下去好了……
到了城南之后,有些傻眼。
一条条街,一道道巷,阡陌交通,看得我一阵头疼。
倒不是说城南这面有多繁华,相反,到处都乱糟糟的,角落里随处可见的杂物,小商小贩长期摆摊而浸出一大块油渍的墙面、地面,嘈杂的吆喝声,匆匆的路人,没人看管的孩童……
眼前所见完全能逼死一个路痴。
可晔清却住了脚步,“我不认路。”
顿了顿,扯了个笑脸,“没事,我去问问。”
手边正巧有个面摊,上前,“老伯,你认识一个叫柳因风的人么?”
“谁?柳因风?你是说柳书生啊。”
柳书生?八成就是他了。
“是啊,你晓得他住哪么?”
“晓得晓得,你也是来找他买折扇的吧,咱们柳书生的折扇可是一流,生意好的时候,排上一天的队伍你都未必买的到。只是最近不晓得怎么了,都没什么人来。你就顺着这条街走到头,左拐进巷子里,在第二个岔口右拐,走约莫百步,有一个出口,出去之后,第十家就是柳书生家啦……”
我起先还认真记着,却越听越糊涂,这么长的一句话我能不能记得住还是个问题,更别说左拐右拐百步十家。这么绕的路,这老伯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不得不提,柳因风的折扇画作算得上长寿县“特产”了。
本指望着晔清带带路,若是叫我带,天黑也不见得能找到地方。可晔清淡然站在我身后,一副我不认路,你在前面走的表情,好似铁了心要磨时间。
那老伯怎么说的来着?顺着这条街道一直走到底?
左拐进巷子里?然后呢?
无奈,回头瞅瞅晔清,他却一副不解的表情。
“接下来怎么走?”我问。
“不知。”
“你方才没听?”
“听了。”
“……”
站到柳因风家门口时,果然日头都偏西了。这是个简陋的小门,只有两人宽,四周却是高高的墙壁,墙上布满了青苔,看样子这房子采光不太好。
恨恨瞪了晔清一眼,上前扣门。
足等了两盏茶功夫,才听到拖拖踏踏的脚步声,门被吱呀一声被拉开,露出条缝,一个胡子拉碴,脸色青白的青年站在门口。
这,就是柳因风?
一身青衣满是褶皱,两眼无神,表情空洞,头发也乱糟糟,像鸟窝,看上去似是几日几夜没洗脸没睡觉没洗澡没换衣了。
平心而论,若是他好好收拾一下,也算得上是个翩翩的浊世佳公子。现在的样子,着实令人难以相信那幅充满灵动的画作出自他手。
“柳因风?”我不确定。
对方眼皮翕动,“有事?”
我踮脚,努力透过门缝,透过他的身子向里面看去,意思很明显,咱们进去聊聊?结果对方动都不动,丝毫没有让我们进去的意思。
“那个,不如咱们进去聊?”
“不必了,最近比较忙,里面乱的很。”
无奈,我掏出画卷,展开,“这个是你画的?”
一直都古井无波的双眼,在看到这幅画时,却闪了闪,里面好似有一簇火苗极尽全力的燃烧,却因拼尽全力而转瞬熄灭。
“大概。”
大概?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惜字如金,好像就我话多似得。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他画的?
我指着那三个小小的柳因风,“这不是你的名字?”
“应该。”
“……”
“两位还有事么?”说着就要关门。
“等一下!所以这是你画的!”
柳因风面无表情,也没答话。
“你认识方若絮?”
“若絮?”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竟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好似怀念一个相识已久的挚友,然而语气突转,“不认识。”
“呵呵呵,”若是信你,那我就真是傻了,“那你这画是什么时候,在何处作的?”
“忘了。”
“……柳公子,”我很刻意的向门内望了望,“不如咱们进去谈,乱点也无妨……”
“不必了,二位若是无事还是走吧,在下忙得很。”
真不客气的拒绝啊,“等等,我们要买扇!”
就要阖上门的手顿了顿,垂着的眼睛,看不清表情,只听他冷漠疏离的道,“我再不卖扇了。”
然后毫不犹豫的“砰”一声关上了门。
我同晔清面面相觑,没想到竟会吃了个闭门羹。
半晌,晔清终于主动开了金口,“走么?”却仍是简短的两个字。
“走?”好不容易找到的地方,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走了?“他既然不让咱进,那咱就光明正大的看!”说着拽了晔清一跃----趴到了柳因风家的墙头上。
入眼所及,果然就是一个字----乱!
巴掌大的小院子里,堆满了杂物,什么木屑,扇骨,扇柄,宣纸,砚台,毛笔……扔了一院子!一眼上去,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这是要搬家?不像啊,看这样子,像是要扔垃圾。
可这些东西应该都是他吃饭的根本,不要了,那他靠什么吃饭?
大约是好久没整理了,院子里竟然都飘着一股怪味,真是要懒死了。
不过,照方才那老伯的话,这柳因风该是不缺钱才是,怎么住的地方如此狭小拥挤,以他的财力和才力,买间二进向阳小房子应该不难吧?
这柳因风也不知在忙什么,我同晔清在墙上足趴了一炷香功夫,都没出过门。
如此只能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不知不觉变成了晔清带路,而我则跟在他身后思考着。
这柳因风打眼一瞧就是有古怪,我提出要买折扇,他却说他以后都不卖扇了,想起那老伯说的最近没什么人来找他,也就是说他这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不卖扇了,可是他还很忙,那他是在忙什么?
现在什么线索也没有,只有这么一幅画,很难弄清他与方若絮到底有没有关系。
方若絮?我突然想到方才我说的是“方若絮”这三个字,而他答的却是“若絮”两个字,语调中带着的情绪即便是极力掩饰,也还是露了出来。
“不对劲。”我喃喃道。
“嗯,不对劲。”晔清答。
“你竟然说话了!”我激动,还是四个字!
晔清睨了我一眼,“柳因风院子里有味道。”
“嗯,我也闻到了,”我恢复平静,“大概是因为好久没收拾了吧。”
“也许吧。”
“咦?怎么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什么?”
“今天好像没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