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悠绵的一梦醒后,天已是大亮。
意料之中的发现记忆又恢复了些。虽说梦中之事只记得了一小部分,然那一小部分却足够我回味无穷。
瑶池的水瑶池的风,带着甘冽带着灵气,让我陷入悠远的回忆中去。
我被人抱走了,浸在暖暖的水池子里。那池水温度正好,暖的心痒。是一片澄澈的碧绿,有着我从未闻过,却令我无比舒心的清香。
我安心的浮在水上,只觉眼皮沉沉,翻了个身,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有人说话。
“星君,我来吧!”一声抑制的低呼。
“不必。”低沉悦耳的嗓音如同叶尖划过心头,我忍不住缩了缩。
紧接着,就觉得自己好像在水上移动,未等睁眼,便落入一个带着青草香的结实怀抱里。
强忍着困意,将眼睁开了一条缝,仅看见一片月白,就又睡了过去,然心却格外的安稳。
再次醒来,发觉周身仙力盈沛,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低头瞧着自己白嫩嫩的小身子不再是蓝绿相间,只觉神奇的不得了。伸出肉呼呼的左手,捏上肉呼呼的右手,却因不会控制力道将自己疼的呲牙咧嘴。
“呵呵”温柔的嗓音萦绕在耳边,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我抬头好奇的看着来人。一身熟悉的月白,袍角上绣着青碧纹。
我仔细回想着那人的脸,却发现无论如何,那人周身都好似萦着一团雾气,令我无法分辨。可我却偏偏知道那云雾下是一副俊美无俦的容颜。
“怎么不穿衣服?”温润的嗓音带着笑意。
我不明所以,依然眨着眼睛看他。
他点点床头的绿纱。
我瞧了两眼不明所以,难道一颗草还要穿衣服?
他好笑的上前拿起衣服,命我抬手,伸胳膊,放手。将衣服一件一件的套在我身上。布料摩擦在身上,有些难受,我扭着身子想将衣服扭下来。
他揉揉我的发顶,“不许脱,穿惯了就好了,你现在是个小仙女了,不是一颗草了,仙女是必须穿衣的。”
我眨着眼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莹润的修长的十指捞起我身后的墨发,在我头上又一下没一下的顺着。舒适的令我眯起了眼,蜷在他膝头,又忍不住想睡去。
他将我扶正,手在虚空中画了一圈,眼前就出现了一层水纹,上面映着一个身着绿衣的小肉包子和一个身着月白长袍身量挺直的人。
我好奇的伸手点了点,手竟从中穿了过去。几个来回,我发现我做什么动作那里头的人就做什么动作,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就是自己。
那穿白衣的人手在我发间穿来穿去,最后头上鼓了两个包,使我瞧着更像一个包子了。
我知道他又笑了,虽看不清他的面目,然他唇角勾起了漂亮的弧度,好似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么?”
我只盯着他不说话也不点头,只懵懂的睁着眼睛。
不是我当时太高冷,着实是刚化成形什么都不懂,连说话的概念都没有……
果然他也不在意,“没名字?那等你那日有心仪的名字了告予我便好。”
瞧着我只呆呆的坐在床上,他又笑了。我都觉得他笑的次数有些多,好像每隔半盏茶功夫,就要笑上一笑,难不成我是个笑话?令他一看就要笑?
我刚化出人形时身量大小就如同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般,且手脚发软四肢无力,这就是做草做久了的后遗症。人家摆手迈腿的简单行走动作,到我这里就成了,同手同脚极不协调的肢体动作,再就是摔一个极不文雅的跟头,因此我行走的方式都是用爬的……
是以我做仙女的头几百年都是养在那个叫什么星君身边的。
有一回我爬到我住的地方的大殿门口,听着门外有几个小女窃窃私语。我那时神智虽开,却不会分辨好坏,透过门缝瞧着她们凑在一起神神秘秘的样子很是好奇。遂悄悄的躲在门后听她们咬耳朵。
“重华星君那高冷的性子太撩人了!尤其是他那俊美异常的天颜,我敢打赌,重华星君一定是天界最完美最好看的星君!我在别宫的小姐妹知晓我在重华殿当值羡慕的不得了!”这个仙女一副得意的语气。
原来陪了我几百年的星君名叫重华星君呐……
“我也是我也是!虽说见到星君的次数不多,可每见一次足够我回忆上半个月了!”这个仙女一副陶醉的语气。
“呵,那是你们。殊不知却是有人日日陪在重华星君身边,随时都能瞻仰星君仙颜……”这个仙女一副不屑的语气。
“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这个仙女一副惊讶的语气。
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我也暗自纳闷。
“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几百年前被星君亲自从瑶池接回来又亲自养在身边,然而几百年都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只会爬的傻子吧?”这个仙女一副嫉妒的语气。
咦?这说的怎么有些像我?傻子?那是什么?
众仙女听了这话纷纷长吁短叹打抱不平。
“凭什么一个傻子都能日日待在重华星君身侧?”
“是啊是啊,我们资质不比她高多了!”
“可我怎么听说那个傻……呃,那个仙女是万年难得的……”这个仙女顿住了语气,听的我好奇不已。
显然其他仙女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有仙女催促道,“万年的什么?”
挑起话头的那个仙女想了半天,最后沮丧道,“我也忘了,都几百年前的事了。”
“切,我看那都是假的吧,什么万年难得的东西都几百年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平日里像个傻子一样!”
“嗯,就是就是,一定是假的。”众仙女附和道。
再之后的话题我就没了兴趣,慢吞吞爬回床上,睡了个大觉,将众仙女的悄悄话忘得一干二净。
过了几日,我突然又想起了她们的话,正巧那什么养了我几百年的重华星君也在。我吭哧吭哧爬到他的膝头,仰着头看他。
他将我抱进怀里,调整了令我舒适的角度,笑问,“今儿怎么了?”
我眨眨眼,重华星君经常对着我自说自话,因为我是从不回话的……
而今日却总觉得喉间痒痒的,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我张了张嘴,他眼神一下亮了亮,而我却依然吐不出一个声音。他的眸子黯了黯,却又很快恢复往日的温润。
“傻子是什么?”
一个奶声奶气带着些涩涩的嗓音在偌大的殿堂里想起。
重华星君从最开始的惊讶到欢喜又到生气,脸色变化如此之丰富,我还从未见他如此激动。
他沉着嗓音,脸色明明如往日一般,我却敏感的察觉出他不开心了。
“谁教你的这个词?”
“没人教,自己听。”刚开口,我话还说不完整,可第一次说话,那种新鲜感占据了整个大脑,喉咙里也痒痒的,令我忍不住的想说下去。
我絮絮叨叨磕磕巴巴将那日听到的话说了一遍,末了又问,“星君,傻子是什么?她们好像说我是傻子。”我眨着眼睛问道。我知晓每每我仰着头眨着眼瞧他时,他心情都很好。
他揉了揉我的发顶,可从嘴里说出的话却严肃的很,“以后再不许说这两个字了,若叫我再听到,就不要你了。”
我不晓得他怎生了如此大的气,只怯怯的拿眼偷偷看他,小手捏紧了他的袖子。
又过了几日,我发现我殿外的仙女换了一批陌生的面孔。对我都唯唯诺诺的,大气都不敢出,也不知为何。
我自那日开口后,灵智一下子彻底敞开,无数东西涌入头脑。神智好似瞬间,就从一个孩童变成了一个大人。
走路跑跳说话,这些技能我一下子全拥有了,我兴奋的在我殿前的花圃里跑了一天。那天我觉得我是一个翩跹花间的灵蝶,而不是一棵草。
过了一百年,脑中莫名涌现了许多药理知识,重华星君找了许多相关的书,又搜来了一些极其珍贵的草药给我研究。而我过了几百年才知晓那些罕见的药草都是重华星君从药司二话不说直接拿走的,是以药司那老头整日在我耳边念叨这事,还使劲使唤我。
如此八百年眨眼过去。
一日重华星君领着我出门,这是我化形后第一次出重华殿的大门。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一路都紧紧拽着重华星君的袖子。
雕梁画栋,飞檐走壁,朱阁重楼,亭台水榭,奇花异草,一样样划过我的眼眸。
我牵着重华星君的衣角,进了一个充满药香的大殿里。
主坐上坐了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白胡子老长垂在身前,行动说话时,胡子一翘一翘的。
重华星君朝他拱了拱手,“如此,便麻烦了。”
那白发老头笑着脸上皱纹都挤在一起,“不麻烦不麻烦,就是这个女娃娃?哟,瞧着如此水灵灵的,定是个好苗子。”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抓紧了星君的袖子,躲在他身后。
他无奈的将我拖出来,我却脸朝着他,死死的抱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他怀里。
那老头干笑两声,“这女娃娃竟如此恋着星君。”
重华星君无奈揉了揉我的发顶,“怎么了?”
我依然埋着头,翁里瓮气的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怎会如此想?”音带讶然。
“那我们现在就走,我不想在这里!”我抬着头,可怜巴巴的眨着眼。以往我这样他都会笑着道一声“好”,我依然如此期待着这个“好”字。
然他却掰开了我的手,“你今日起就在这里了,这就是你的家。”
“不!”我大喊着,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腿脚一并缠上去,“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重华殿!”
那老头却惊呆了,语气带着不可置信,“星君,这女娃娃竟住在重华殿?”
我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全怪他,我明明可以一直住在重华殿的,一定是这个老头从中作梗,重华星君才迫不得已的把我交出去。
“我叫予婳,不叫什么女娃娃!”我生气的朝那老头喊。
那老头打着哈哈一脸干笑,重华星君却奇道,“你什么时候给自己取名了?”我怎不知?
“就方才取的。”我又眨着眼瞧他,希望他立刻带我回去。
“如此。”他沉思片刻,“予婳,你今日起就留这罢。”
“不,”我哭喊,“我有好好穿衣,每日都听话,药理都记下了,草药也认全了,星君不要不要我!”
我坐在他脚上,抱着他的大腿,哭的撕心裂肺,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全蹭到了他那绣着精细碧纹的月白袍子上。
他将我拎起来,语气严肃,“予婳,你要晓得,天上是不养闲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司职,我亦如此,你如今已这样大了,该自己生活了,晓得么?”
我吸溜这鼻涕,小声啜泣着,肩膀一抖一抖的,却怯怯的点了点头,他这意思是我必须留这了。八百多年,只要是他说的,我都无条件去执行,这次也不例外,纵然我千分不情万分不愿。
“那你还要我么?”我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何时说不要你了?只不过你暂时住在这里而已,若想见我,随时都可以。”他揉了揉我的发顶。
“那你要来看我?”
“嗯。”
“每日都要来!”
“好。”
那日整个药司半个九重天宫都听到了我撕心裂肺的哭喊。
而我这路痴的本性从那日起得到了展现。因从未踏过重华殿一步,是以对方向感全无概念。换句话说,我这路痴本性是重华星君给我种下的,谁叫他从不领我出去逛逛的……
回忆至此,我从记忆中将自己抽离,不禁感慨自己当年的缺心眼。心中却对那个重华星君更加好奇了。
他陪伴我走过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阶段,然我如今却对他印象全无,若不是昨夜的梦境,怕是我这辈子都记不起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说到这个梦,我就更纳闷了,不管我是颗草的时候,还是我做仙女的时候,甚至我在忘川河的这些年,我是从不做梦的。而这个梦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活动活动身子,发觉全身充满了力量,就像我还是棵草的时候,那绣着碧纹的月白经过后的那种浑身灵力充盈的感觉。此刻若是给我十屉小笼包,怕是我都能一口气吃完还嫌不够。
如此想着,就饿了……
我打开门,准备去吃十一屉小笼包,就瞧见昨日给了颜钰的那个黑盒子端端的摆在我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