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结了。
我将盒子阖上,对着光缓慢的转换着角度,将盒身边边角角都看个遍,果然被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盒子下端的四个角刻着及其隐蔽精巧的图腾,若不是光线的反射,怕是就要错过了。每个角的图案都不同,但又有些相似,看起来好像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图形。
这图案依稀有些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看过。四个端点都刻着如祥云般的图案,而我却直觉那不是祥云。云后有几条若隐若现的线条,像是不小心失手划了上去。
重新将盖子解开,手伸进去一寸一寸的摸着盒内,指尖察觉到几处细微的凹凸。
移开手指,眯着眼睛凑近,费力分辨了半晌,盒底好像刻着一个八卦图?可又不太像八卦图。正常八卦图阴阳两端各有一颜色与之相异的点,意为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而这盒内图上的点却都在一端,另一端却是空空如也。
奇哉怪哉,这样的图我从未见过,也不晓得刻在这盒内是什么作用。
将盒子收好揣进怀里,起身。
这案子本就是从颜钰那接过来的,如今结了,自然是要去汇报一声。
自那日将案宗和令牌给我后,就不曾见到颜钰,我每日起早归晚,想来也总是与他错过说话的时间,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还未走到颜钰门口,就见一个小厮在他门口转悠来转悠去。唔,这小厮有问题,不然他为何时不时的往门里瞅两眼?且那门还是关的死死的,就是伸长脖子也看不出门里有什么。
我放慢脚步装作不经意路过,实则偷偷观察着那小厮。
这一看下去眼睛就直了,好一个俊俏翩翩少年郎。虽只有十五六的样子,还未长开,可若是那眼睛再大些,眉毛再淡些,轮廓再柔些,皮肤再白些……
嗯?等等,那不就是和秋兰长得一样了么?
他不会就是秋兰口中的弟弟吧?那他为何在颜钰门前转悠?不会是因为颜钰迟迟没给他交待便怀恨在心想趁机害颜钰?
可看起来不太可能,这小孩细胳膊细腿个头不高,明显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想对付颜钰,无疑以卵碰石。
我决定忽略他。
然我甫靠近颜钰的房门,就被他拦下。
“你是何人,来这做什么?”他一脸警惕,因为公子吩咐过不管是谁来,都要拦下,不能打扰他。
我纳闷的看了他一眼,“我找颜钰有事。”你又是哪根葱来拦我。
“你怎可直呼公子大名!公子不在,你走吧!”他语气冷淡。
我不理他,直接就要去敲门,哪料这小厮一步跨到我面前,拦住了我抬起的手。
我往左他往左,我往右他往右。
我气得牙痒痒,恨恨的抬起拳头,他却挺直了背脊,伸直了脖子,扬起了脑袋,一副你揍我啊你揍我啊的冷傲样子。
然而我却打不出手,我一个前仙女,天上的草,怎能跟凡间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计较呢!不然还会被人说以小欺大。
我深呼两口,笑眯眯后退两步,扯着嗓子大喊,“颜钰颜钰颜钰!”
那小厮没料到我如此不讲道理,急的上来就要捂我的嘴。
我又大喊,“非礼啦非礼啦非礼啦!”
那小厮涨红了,“你,你别乱喊!”
“颜钰,你的小厮非礼我了!”我不理他,继续扯着嗓子。
只听屋内“噗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下来。
我与那小厮尽是呆愣住。
我回过神趁他还呆呆的,一马跨上前,一掌推开门。
颜钰趴在地上,捂着屁-股呲牙咧嘴,他身后的床上被子枕头缠的一团糟。
好你个颜钰,我天天起早贪黑东奔西走给你查案,你却在屋里睡大觉。睡睡睡,都能睡的从床上滚下来!
“瞧你黑眼圈这样浓,看来这觉睡的还不错啊。”我嚯嚯的磨着牙。
那小厮回过神来就要拽我,又慌乱的朝颜钰道歉,“公子对不起,对不起,是小的失职,小的这就将人带下去。”说着大力的拖着我就往外走,别看他人小,力气可一点都不小。
颜钰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有气无力道,“秋竹,你下去吧,这是我朋友。”
我从他手中拽出胳膊,愤愤的甩了甩衣袖,顺便瞪了他一眼,又用下巴指了指门的方向,示意他赶紧出去。
他不甘的看了一眼,走了。
这厢颜钰正慢吞吞的扶着腰爬起,我这边一个黑盒子砸过去,他痛呼一声,抱着头又跌了回去。
我拖了把凳子,好整以暇的坐在他对面,顺眼环顾了一下他的屋内。唔,竟然还带一个书房,布局也挺大气的,比我的好多了。
“案子结了,你手里那个就是证物。”
“师娘,你就不能温柔些么,别人家的师娘都不是这样的。”他苦着张脸道。
我被他气笑了,“谁说我是你师娘了,我什么答应过了!你再乱说话小心我将你舌头拔下来!叶白就是凶手,可以结案了!”
“叶白?”颜钰顾不上疼,诧异问,“他不都死了么?怎么又成凶手了?”
我冷傲一哼,扭头装没听见。
耳边听着他悉悉索索爬起来的声音,然后是“刺啦”一声,他也拖了把椅子坐到我对面。
然就听他讨好的叫着,“师娘……”
我一个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我方才那怒气委实是装的,如今却因颜钰那可怜巴巴如同绵羊般的腔调装不下去了,一个大男人用这种腔调说话,委实是……
白了他一眼将事情的经过缘由简述了一遍。
他听得一惊一乍的,“这么说死去的叶白才是凶手?而他又死于自己的大意?怎么如此匪夷所思。”
我耸耸肩,“事实就是这样,这盒子就是证据。若再实在些,我只能告诉你这案子已不属于普通人能接受的范围了,左右案子我给你破了,怎么交代是你的是了。还有这盒子给官府里的人看过也就罢了,记得给我带回来,我还有用。”
“记得别打扰我,我需要休息。”在我的怒瞪下,颜钰咽回了口中的话。
出去时才发现自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凉亭内等晔清,直到现在都没有用膳,早已是饥肠辘辘,果然就算是颗草,当习惯了一日三餐后冷不丁少一顿,那也是决计受不了的。
想了想又去晔清门前敲了敲,半晌晔清神色中带着些许倦怠出现。看着他那张微白的脸,我琢磨着他差不多也是饿了。
遂开口,“去用膳?”
晔清迟疑半晌,点了点头。
叫了一大桌子菜大快朵颐。
哪料刚吃了几口,就见尉迟冷这张脸做到我旁边。
两天没见到这脸,一下子出现我有些没缓过劲,且那么多椅子不坐偏挑了我身旁这张,再加上我特意避着他,故有些心虚,一口气没咽顺,噎住了。
一把抓过手边的杯子,仰头咕咚咕咚的喝光顺了口气。
他照例先冷哼一口,又顺势瞪了眼晔清,然后问我,“你最近挺忙?”
“还好还好。”
“明天也很忙?”
“不忙不忙。”
“那去哪带我。”尉迟拿过我方才喝尽的杯子,斯里慢条的倒着茶水。
带上他?那是万万不能的,我遂转移话题,“颜钰呢?最近怎么都没见着他?”诚然我分明刚从颜钰屋子里出来。
他倒茶的手一抖,几滴水花洒到桌上,口气不悦,“我怎知他在哪!”
我却指着他倒茶的手,“你刚刚给我杯中加了什么?你不会下毒了吧!”
“我下毒?!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当着别人面下毒,这话题转的太生硬了。”
我呐呐,“可我分明瞧见有白色的粉末掉我杯子里了。”实则只是恍惚间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飘落,待回过神细看时,已什么都没有了,是以我也不是很确定,然我就是很想找尉迟的茬。
尉迟二话不说端起我的杯子送入唇边就要喝了这杯茶水。
我大惊,连忙从他手中夺回我的杯子。
别以为我没看穿你的小伎俩,你就是变态的想用我喝过的杯子喝水!
我皮笑肉不笑的瞪着他,然后当着他的面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尉迟用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看着我。
“师傅,予婳!”
颜钰的喊声适时的打破了饭桌上的尴尬。
我发现颜钰如今成了救场小能手了,上次在那个宅子里也是及时出现拯救了我的尴尬,堪称及时雨。
“你这些日子都干去什么了,总不见人影。”我装模作样。
“是啊,有人都念叨好几遍了。”尉迟阴阳怪气的道。
“师傅,”颜钰激动的泪眼汪汪,“才几日不见,你就如此想我了么!师傅!我也想你,只我最近俗事缠身,等我忙过了这阵子,定好好陪你。”
晔清无奈扶额,尉迟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我默默拿过一个空盘子,装了几个小笼包,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尉迟与颜钰凑一块,保准是硝烟四起呛得很,明哲保身,走才是上上策。
果不其然,在我悄悄退到门边后,两人又不知因何都起了嘴。唔,用凡人的话来说,大概就是一对“欢喜冤家”了。
最近几日为了甩开尉迟这个跟屁虫,我都是一大早就起来,敲了晔清的房门,就直接拽着走人。
诚然,诚然我不必卯中就起,毕竟尉迟每日都是将近巳时才起。然我起的越早,这一日十二个时辰里,我与晔清相处的时间就越长,是以,我每日实则恨不得天亮就去瞧晔清的房门的……
这日日的“起早贪黑辛勤劳作”令我睡眠严重不足,是以我回床上头刚挨到枕头边,就睡死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清晰很真实的梦,清晰真实到我明明白白的知晓自己在做梦。
那时我还是瑶池边的一颗草,因长得离瑶池最近,吸的瑶池水也就最多,是以我比瑶池边其他的草都要强上那么一丁半点。不要以为瑶池旁草很多,事实上瑶池边上是不会长草的,毕竟是西王母的居地,仙力充沛之所,若没仙缘与灵气,在萌芽状态就会因承受不住而消亡。
像我这样的千百年来也不过其中各别。
仙家都讲究一个“缘”字,我即能长出来,就自由命数安排,尤其是我长在离瑶池最近的地方,需知以我与瑶池间那几乎可忽略不计的距离,我基本是直接吸瑶池水为生的,而瑶池水所蕴含的巨大灵力,足可令半个九重天宫毁为一旦,是以,西王母宫的人都对我呵护有加。
我就这么混混沌沌的长着,也没什么灵智。所有人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样,然我却神奇的记住了一方月白绣着青碧纹的袍角。那袍角着实神奇的很,每次经过我身边后,我就觉得自己灵台稍微清明了些。
待我灵台已清,神智已开,记忆中的那月白却不再出现。
就这样每日喝喝瑶池水,吹吹小仙风,不知过了几百年,突然间我就化草成人了。
那日与以往并没什么不同。只是大早上不知哪个司的几个小仙女坐在我身旁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我耐着性子听了听,听得她们讲什么重华星君如何俊美,嗓音是如何好听,若是能摸摸他那天人无双的手死了也值了等等乱七八糟的,就再没兴趣了。
阖上神智睡了个回笼,再睁眼是被耳旁的一声尖叫吵醒的。
只见一个穿着蓝衣的可爱肉嘟嘟的小仙女,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看着我。只是那美丽的大眼里此刻充满了惊恐与泪水。
“妖,妖怪啊!”
我终于听清空气里的尖叫。
“救命啊,妖怪睁眼了!”
我照例伸了伸腰肢,在风中晃了晃。唔,我非常喜欢在风中摇摆的感觉。风就好似我的靠椅,无论我如何摆动,永远都不会倒。
可今日却发现动作有些生硬,叶子也不甚灵活。
这小仙女也忒奇怪,天上怎么会有妖怪呢,这儿灵力如此充沛,妖怪在这待上一会也要爆体而亡了。
这样想着也就说了出来。这是我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然我却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那可爱的小仙女,伸出肉肉的白嫩嫩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脸,眼里还噙着晶莹的泪珠,“咦?妖怪还说话了呢。”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妖怪”指的是我。我有些不悦,我明明是棵草,不是什么妖怪。本还觉得她长得挺可爱的,可如今却是连带着她那张包子脸都讨厌了起来。
我摆摆叶子,转头不想理她。然而却发现叶子今日僵硬的很,转都转不动。
小仙女瞧着我的窘态,咯咯的笑了出声,“笨死了,转头都不会!”
我正要回嘴,一方绿色的帕子从天而降罩到我身上。
耳畔划过低沉悦耳的声音,“蓝仙女还是不要逗她了,她刚化形,还什么都不懂……”
良久我才发觉自己化形成人了,然而我却欲哭无泪,怪不得那小仙女一口一个“妖怪”叫着我了,我这人身从头到脚都蓝绿相间的,且还是不着寸缕,瞧着可不就像个绿妖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