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了叶家的奢侈堂皇,再来到秋家大门跟前,心中顿觉不是滋味。我最近新学了句话,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透过秋家矮小的土墙,可以看到秋兰美人今日正在院中给鸡鸭投食。依旧是一身粗布短褐,却浆洗的干干净净,一头秀发松松挽在头上,垂下几绺随着手中的动作不住的擦着白嫩的脸庞,应该是有些痒痒,她空出一只手勾了勾调皮的发丝。十指虽白皙,但因经常劳作显得有些糙,同枫蓝那双盈盈的玉手比起来就差远了。
阳光照在她靓丽的脸庞上,更衬她肤白如雪唇绯如樱,充满了少女的活力。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轻叩门扉,秋兰放下手中的物什转身开门。
见又是我与晔清愣了愣,回过神来忙开门迎我们入内。
“不知官爷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官爷见谅。”声音清脆,如莺啼山谷。
“不妨事不妨事,今日前来主要还是有一事想请教姑娘,还望姑娘如实回答。”
秋兰看上去有些紧张,贝齿轻咬朱唇,在唇上留下淡淡的牙印。
她手握了又松,“官爷里面请。”
我再次小心翼翼的坐上了那“咯吱咯吱”直响的椅子,生怕一个大力椅子就散架了。
她找出两个杯子,倒上了水。
“家中无茶,二位官爷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我将杯子握入手中却没喝,“秋兰姑娘,在下有话想问,还望你实话实说。”
大概是我表情过于严肃,她膝上的两手握的紧紧的,手背上青筋都现了出来。
“嗯。”她点了点头。
“秋兰姑娘是何时与叶白相识的?”
“是,是上月叶家来向我姐姐提亲时,我才认识的。”
“哦?再那之前你并不认识他?”
“不认识。”她神色有些躲闪。
“秋兰姑娘,你最好还是说实话,清河镇丁点大的地方,每日发生了什么事,多少都会有那么一两个目击者。”
“我,我……”她神情挣扎脸色难看,手紧紧的揪着衣角。
“你要知道,不论你想不想说,我都有一百种方法叫你说出口。”
她漂亮的大眼中溢出泪水,瞧着甚是惹人怜爱,可惜我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着实没什么反应。
见我仍冷着张脸,她只得改口,“上,上月有次我经过镇口,隐约看草里好像躺着个人,我小心走过去,就看到他浑身伤的晕在那里。我叫了几声他也没醒,还以为他没气了,我吓得腿都软了,这时他醒了,我帮他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就走了……”
“之后呢?再没见过?”
“再没见过了。”
根据叶家管家所说,叶白被打的几日后并不在府上住着,那么这段时间就一定和什么人在一起。试想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少爷让他自己生活一日,那都会要了他的命,是以秋兰又说谎了。
我轻叹一口,“秋兰,你到此刻还不说实话么?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还是如此,那便衙门见吧。”
秋兰一听,顿时慌了,登时就要下跪,却发现自己无论怎样用力,都跪不下去。
她的眸中终于显出惊恐之色。
“不瞒你说,我这位兄弟颇精通一些玄学之术,任何人在他面前说谎,最后都会被揭穿。”我指了指晔清。
秋兰脸上浮现绝望之色,有些激动,“是,我是早就认识了叶白。可我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知道他要娶的人是姐姐之后,我就再没私下见过他了。”
“这么说叶白那日是你救下来的?”
她点头。
“后来呢,你们去哪了?”
这次她毫无保留,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要送他去医馆,他不去,问他家在哪,又说不敢回去,无奈之下,将他安置在镇外的破庙里,一日三餐都由我做好了带去。”
“所以,你们二人就暗生情愫了?”
她咬着唇,不说话也不点头,神色带着怆然和隐忍。
“你知道他因何事被打?”
她点了点头,“略有耳闻,但他并无恶意,只是嘴上不饶人,他实际上很好的。”
“可我瞧着他却不像是能息事宁人的主。”
“他之前确实有些不平,在我的劝说下他决定还是不将事情闹大,其实他还是很善良的,只是需要人告诉。”
“那你们二人独处这段时间里,你没问过他的身份?”
“问了,但他没说。”
“他问过你是谁家的女儿了么?”
她古怪的看了我一眼,面上又浮现挣扎之色,最后还是如实说了,“问过。”她似是不愿多说。
“你是如何回答的,他又是如何表现的?”
秋兰双手捂脸,声带着痛苦,“求你不要问了,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回忆!”
我了然点头,既然你不想回忆,那么我直接看好了。
我给晔清传了个音,他眉毛挑了挑,却没说什么。
瞬间,秋兰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一段回忆在空中缓慢呈现。
英俊潇洒的叶白坐在乱糟糟的草堆里,头发乱蓬蓬的,发中也夹着几根草,看着有些滑稽。本该光鲜亮丽的绫衣,被压出一道道褶,铺在草堆上。一日必须得换三件衣服的公子哥,却能忍着几日不换衣服,可见他对秋兰的用情之深。
“你叫秋兰?那你爹姓秋?”叶白睁圆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惊喜。
少女芙蓉娇面眼波轻转,嗔了他一眼,“我爹不姓秋难不成还姓叶?”
“这清河镇除了你家还有别的家姓秋么?”叶白语气有些急促。
“再没了,这镇里独我一家姓秋,怎么了?”
“真是命运的安排啊!太好了秋兰,我此刻欢喜的好想亲你!”叶白眼睛亮晶晶的。
秋兰闻言飞红了脸颊,垂着头不语。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少女没来得及反应,少年就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秋兰有些气急败坏,又有些语无伦次,更多的却是羞意,“你做什么呢!我清白都被你毁了,以后好嫁不出了!”
“嫁不出去就嫁我呗。”叶白顺势抱住她,“左右我此次来清河镇就是娶你来的。”
“你说的是真的么?”少女眼中充满着难以置信,这突然的变故令她措手不及,却又是满心欢喜,“可我以前根本就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他点了点她的鼻子,“傻姑娘,你我二人定的是娃娃亲,那时我们还没出生呢?”
“是么?那我怎从未听我爹提起这事?”她还是不敢相信,“况且我还有个姐姐,你怎知你不是与她定的亲……”
“别胡思乱想了,不信你回去问你爹二十年前是不是和叶家定了娃娃亲。就算是和你姐姐定的,我想娶的也唯你一人,我回去跟我爹说换成你不就好了么。”
“这,这哪能如此随便……”
“好秋兰,难不成你不想嫁我?”
秋兰脸又红了起来,扭扭捏捏声如蚊蚋,“胡,胡说什么啊……”
画面一转,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两人,空气中却没了旖旎。天阴沉着,看起来要下雨,沉闷在空中蔓延,笼罩着两人。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秋兰冷冷开口。
“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要成亲的么!”叶白语气激动。
“与你成亲的是我姐姐,不是我。”
“可我只要你!”
“姐姐她为了这个家已经牺牲了很多了,我不能将她唯一的幸福都剥夺!”
“可我娶了她,我不会幸福,她不会幸福,你也不会幸福!”
“我说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要娶的人是我姐姐!”秋兰痛苦的大喊,缓缓蹲下抱着膝大哭。
天上一道闪电划过,雷声轰鸣紧随其后,暴雨倾盆而至。
叶白缓缓抱住秋兰颤抖的身躯,轻拍她的背,神色狠厉,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却被雨声掩住了。
只见秋兰猛然推开叶白,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激动的说些什么,叶白试着解释,最后以秋兰跑进雨中而告终。
晔清适时收回手,画面随之消失。
唔,偷看人记忆这种事做多了是要遭天谴的,还是少看为妙,且此等法力消耗极大,也难为晔清支撑了这么长时间了。若不是我那作死的同情心泛滥,不忍看秋兰痛苦,也不会让晔清调出她的记忆。果然,美色无边,诱-惑无边啊。
秋兰一脸茫然的回过神。
我轻咳一声将她思维拉回现实,“你与叶白情投意合,所以,你二人就暗中谋划设计杀了你姐姐是么!”最后那几句话被雨声盖住,也不知他俩都吵了些什么。
“怎么可能!我盼着她幸福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害我的亲姐姐!”她喊叫,已然激动的神智不太清晰了。
“那你姐姐是如何死的!”我咄咄逼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抱住自己的头,几近喃喃,“叶白说不想娶姐姐要娶我,我不同意。得知自己要嫁给叶白的姐姐,那几日是如此开心,我从未见过她笑的这样幸福,她为了我们付出了太多,所以,叶白他必须得娶姐姐。可他不同意。他不同意!”
秋兰猛然抬起头,眼睛瞪大,语气尖利,“他竟然要杀了姐姐再娶我!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我吵不过他,我就跑了。在姐姐大婚前再没见他,谁知大婚后第二****与姐姐都死了,都死了……”她语气弱下去,瞬间泪如雨下,抱着头痛苦的呜咽着。
“孽缘,孽缘啊!”秋老爷子不知何时站在门边,手中拄着拐杖在地上直戳着,脸上老泪纵横,也不知听了多少进去。
“爹!”秋兰难以置信的看着秋老爷子,“对不起,是我害了姐姐。”
她跪在秋老爷子跟前,哭的难以自抑。
秋老爷子脸色铁青,拄着拐杖的手一个劲哆嗦,腿也打着颤,好似下一刻就要倒地一样。我忙拖了把椅子过去让他坐下。
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个地步,然该问的还是需要得到求证的。
“秋兰,你去过深巷堂么?”
她泪眼婆娑脸色泛白,肩膀一抖一抖的啜泣着,“没,没去过。”
“一次也没去过?”
“嗯,我们看不起病,就算病了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那叶白呢?你听过他提前要去深巷堂取什么东西么?”
“不知道,在姐姐大婚前,我都避着他。”
“好了,我知道了,我要问的都问完了,在下告辞。”
我忙拉着晔清离了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