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晔清出手。
明明无风,他的衣袖却鼓鼓胀胀,三千青丝在身后舞荡。
他面色沉静,眼神锐利,像一把锋利至极的刀锋,刀刀刺向秦郎中。他手在胸前稳稳的快速而精准的结出一个个复杂无比的诀。白衣飘飘,若忽略他脸上的戾气,此刻他如同天人现世,然那疏离不带温度的冷眸让他好似来自地狱的修罗,神圣与暴戾在他身上交织,碰撞出奇异的吸引力,只一眼,再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缓缓将手推开,空气里能听见有什么乍破的声音,从细微的“噼啪”声一点点汇聚,最终“轰”的一声爆破声,那是结界破裂的声音。
晔清继续将手向前推,无形中,好似有什么渐渐凝成,一点点压向秦郎中。地面承受不了强大的压力,裂出条条纹路,纹路所过之处,碎石迸裂,泥浆四溅,渐渐逼近秦郎中。
头上好似有什么漩涡形成,方圆百里内的树叶被无形中的风猛然卷起,在空中卷席着盘旋着,霎时昏天暗地,飞沙走石,好似有龙在吟虎在啸。原本清风扶叶,沙沙轻响,恍若羽毛轻划心间,如今千万树叶同时呼啸而去,好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怒号震天,砰击在心,让人血脉贲张。
我朝旁边震惊到呆如木鸡的濮阳大喊,“濮阳!你听,风撼树林,声如波涛,虽不是松林,但也足够了,你不虚此行!”
濮阳卿瑄面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
晔清的手缓缓向前,地上的裂缝越来越深,头上的树叶加化作一条巨龙发出振聋发聩的吟啸。而秦郎中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压住了,他起初还能用手抵挡一二,紧接着被迫蹲了下去,膝盖着地的一刹那,以他膝盖为点,向四周辐射出了蛛网状的裂缝。
他露出惊恐难以置信的表情,却仍以微薄的力量顽固的抵抗着。
突然,他眼中迸出强烈的恨意,死死的盯着一个方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看到一个半坐着血肉模糊的人。
那人赫然是失踪的尉迟珉晟。
秦郎中死死的瞪着尉迟珉晟,面露不甘,又深深朝我看了一眼,收回支撑的一只手,迅速向怀里一掏,摸出根草塞入口中,囫囵吞枣的咽下。
然后,身子一软,倒下了。
晔清适时收回手。
释放出这么大的力量却收放自如,晔清到底有多厉害?
我忙跑过去,果然,秦郎中刚刚吞下了散魂草。
他勾着唇角面带满足的笑,好似只是睡着了,等醒过来,他就又是那个儒雅翩翩的秦郎中。
濮阳呆呆的跪下,片刻后失声痛哭。大概在哭小昰,又或者在哭秦郎中,或者为他自己而哭。
“砰”身后响起轻微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倒在地上。
转过头去,就见原本半坐着的尉迟珉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我又连忙跑到尉迟珉晟跟前,触眼所及让我恨不得将秦郎中那个魔鬼鞭尸。
尉迟珉晟原本苍白俊美的脸,此刻血迹斑斑,一道道丑陋的鞭痕遍布其上,原本白色的中衣,混合着泥浆草汁与血迹,已然脏乱的看不出原有的颜色。下身穿着黑色的裤子,只能看出黄色的泥泞,但想来伤的也不会轻到哪去。
紧闭的眼睑,遮住了那总带三分邪气的潋滟桃花眼。紧抿的唇,不再勾着,也说不出气的让人跳脚的话。
我将手贴在他瘦弱的身躯上,缓缓注入丝丝灵力。
直到颜钰将他背回宅子,他都没醒。
谢氏见了尉迟珉晟的惨状,大吃一惊,侧着头不忍直视,“秦郎中呢?怎么不见他回来?尉迟公子伤的这样厉害,让他来帮忙呀。”
我转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这伤就是秦郎中的杰作。”
谢氏愣了半晌,明显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尉迟珉晟伤的这样厉害,需要及时的救治,尤其是他脸上的伤。
谢氏拉住我忙碌的手,“予婳妹妹,你什么意思?”
我看着她冷笑道,“你善良儒雅的秦郎中是杀掉所有死去人的凶手,熊小洁,小昰,还有你的谢林,都是秦郎中做的,你爱信不信,不要打搅我救治尉迟珉晟。”
此刻我若是低头,就能看见本来昏迷的尉迟珉晟嘴角悄然勾起了一个弧度。然而我没能看见,因为我一想到初见尉迟珉晟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的模样,心就不受控的抽了起来,所以我仍冷冷的看着谢氏,学着某人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谢氏难以置信的后退几步,失魂落魄的喃着,“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秦郎中最宅心仁厚了,林儿是秦郎中救的,身子也是秦郎中调理的,秦郎中不会这样对林儿的,不会的……”
看着她这样,我又有些怜悯她起来。
“你若不信,去问濮阳吧。”
外面此刻已然闹开了,悲愤的陶野,伤心欲绝的谢老夫妇,及震惊的赵二虎。
然,那都与我无关。此刻我眼中只有这个脆弱的少年。
得知真相的几人,在悲痛欲绝后,缓了几天收拾收拾行李离开这个令他们痛失亲人的噩梦之地。
天早已放晴,而随山体滑落的碎石,早被颜钰用法术悄悄处理掉了。如今还留在宅子里的除了我,晔清,颜钰,不能动弹的尉迟珉晟还有濮阳卿瑄。
这日濮阳站在井边发呆。
我走上前,“濮阳,想什么呢?还不准备走么?”
他见是我舒了口气,“哦,就快了,予婳不走么?”
我朝其中一间屋子努努嘴,“还有个尉迟珉晟呢。”
“尉迟公子还没好么?”
说到这个我就头疼。
经过几日的修养调理,外加我特意给他寻得生肌祛疤渗了我灵力的草药,尉迟珉晟已然恢复的差不多,重新长出肌肤的脸不似往日苍白无血色,透着健康人的红润,这使他看上去更加俊美无俦。
在我细心的调理下,他怎么也该好得差不多,可每当让他下床走走,他都喊腿疼走不了,我同情心泛滥,只能留下来继续照顾他。除了颜钰有些忿忿,晔清则丝毫没有反应,很是大度。
“谁知道呢,叫他下床走走,他就喊疼,问他哪疼又支支吾吾不说清楚,跟个孩子一样。”我无奈摊手。
濮阳轻笑出声,一串串爽朗的笑声飞向九霄。
好久没见到这样轻松的濮阳了,自小昰和秦郎中事情之后,他就一直沉闷至今,如今这般爽朗,让我不由得看出神了。
见我不眨眼的盯着他看,他不由得又红了脸,且见有向下蔓延趋势,一如初识的那个爱脸红的少年。
“濮阳,斯人已逝,可生者还需继续。”
他脸上的红晕停下扩散的趋势,嘴唇隐隐有些发白。
看着他有些湿漉漉的双眼,我有些不忍,却仍说了下去,“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能陪你走到最后的,唯有你自己而已,你就当提前和小昰告了个别吧。”
他眼中漫起一层雾气,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予婳,你愿意跟我走么?”
我呆了呆,心想同你走做什么?我还没有对晔清来一招“英雄救美”呢,然我又想到那天他动手的样子,比我厉害多了,他区区一个凡人,就这样厉害,令身为前仙女的我很是汗颜。可我转念一想这样也不错,如此便可以真的英雄救美了。
于是我摇摇头。
他有些失望,眸子黯了黯,却也不继续游说我,好像早就预料到了答案。
片刻,他露出笑颜,天地日月都黯然失色,那一刻,我明白了惊艳二字的含义。
“予婳,再会。”
“嗯,濮阳,再会。”
尉迟珉晟最近愈发的得寸进尺了,真是给个梯子他就能爬你头上去,还死皮赖脸的不下来。
此刻他漂亮的桃花眼漾出柔柔波光,眼波流转之处,尽是风情,总是邪笑三分的唇角,勾起优雅的弧度,白皙如玉的肌肤泛着健康的莹**色。若是不识之人,怕是早被他勾走了魂,更何况连我这个照顾了他这么多天的人都舍不得移开眼。
“怎么样?”绯红的薄唇,张张合合,吐出蛊惑的声音,“同那个濮阳卿瑄比起来,是不是我笑的更好看。”
我原本有些丢失的神智刹那归位,有些哭笑不得的喊,“尉迟珉晟,你再不下来走,我们可就走了啊!”
“你叫我尉迟,或者珉晟,或者晟晟,别叫尉迟珉晟,太生疏了。”他丝毫不理会我的话,自顾自嬉皮笑脸的说着。
“我说真的,你要是还在床上赖着,我可就走了。”
“我也是说真的,你叫一声珉晟我听听。”
他的桃花眼漾出点点波光,简直让我招架不住。
就在我差点就要妥协时,一声怒吼插了进来,“尉迟珉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们明日就走,你哪来的滚哪去。”颜钰毫不客气的骂道。
尉迟珉晟见状,收起潋滟的水波,转而变成冰冷的刀光,“我同予婳说话,哪来的疯狗乱咬人。”
颜钰气的张口就要骂,被我拦住,“你俩都给我消停点!不然我立刻就走!”
“带上我!”尉迟珉晟朝我可怜巴巴道。大眼一眨一眨,好似下一秒就能滴出两滴莹莹泪水。
我不得不感慨,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谁说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变脸鼻祖在这呢!
“滚蛋,哪来的滚哪去!”我避开他“莹莹目光”,学着颜钰口气回道。
“出卖色相,可耻!”颜钰低骂道。
他瞪了一眼颜钰,“予婳,”他泫然欲泣,“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我不信,你父母亲朋呢?”你总不可能像我一样也是一颗草吧。
“都死了,我如今孑然一身,你就带上我吧。”尉迟珉晟用乞求的口吻求道。
“我不信,朋友总该有几个吧,远房亲戚也该有几个吧?”
“没有!全死光了!”
我,“……”
“予婳,你就带上我吧,啊~”
“那你去把我们放在山里的马车找回来再说……”
“好嘞!”他像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
马蹄“嗒嗒”踏上山路,摇摇晃晃穿山而去。
车外颜钰和尉迟嘴斗个不停,车内我盯着晔清俊逸的容颜入神。
这样的组合,感觉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