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一觉悠悠转醒,顿觉神清气爽。
推开门雨竟然停了,只是天依旧灰蒙一片,像玉帝用了几万年的灰抹布一不小心罩到了尘镜上。
地面依然泥泞一片,想来山上也滑落了更多的碎石堆积在路,想要马上离开想来还是不行。
自来了这个宅子就不停的死人,想离开又不得,导致人心惶惶,众人都是面如菜色。
谢老夫妇和谢氏自不必说,自谢林一事后,三人总是满面悲伤,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谢氏更是明显,痛失爱子这道伤口,将是她内心永远无法痊愈的疤痕。
事态发展到这地步,陶野整个人蔫了不少,不再吵着闹着要将赵二虎拿去报官,也不追问真凶,或者说他觉得害死熊小洁的并不是人,而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所以只能放弃。
赵二虎自昨日的那一怒吼,就收敛了不少,看了这么多惨状,想必他内心也是十分害怕的。
濮阳依然没有从小昰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直愣愣的盯着地面,好似他再盯一会,小昰就会从地里钻出一般。
至于尉迟珉晟,怕是最置身事外的人,关于他进山的目的及他的来历,他一个字都没说。这里的所有人与他都非亲非故,不管谁死了,对他都毫无影响。
秦郎中除了那日见到谢林尸体情绪较激动后,如今又恢复了他的儒雅模样。
我到厅里的时候,只有秦郎中朝我看了过来,我也朝他点点头。
他却走上来,神色担忧,“予婳姑娘,你昨日突然晕倒可是身体不适?我本想替你把把脉,却被你的同伴拒绝了,如今可是好了?不然我现在给你把把脉?”
开玩笑,我一颗草脉象岂会如常人一般?我自是开口准备拒绝,可当我靠近他时,突然闻到一股极淡的味道,遂道,“好啊,那就有劳秦郎中了。”
秦郎中道,“应该的,应该的,为医者,自当悬壶济世。”
他道一声“冒犯了”,便将手搭在了我的腕上。衣袖下隐隐有些红痕。
“秦郎中,先前的熊小洁,谢林还有小昰的尸体你看过了么?”
秦郎中眸光一闪,转瞬恢复如常,却被一直紧盯他的我发现了。
“看了。”他低低答到。
“那他们致命伤是什么?”
“哎,”他轻叹一声,“熊姑娘致命伤是颈上勒痕,明显被人勒死,但死前也是备受煎熬啊。”
我点头,没有作声。
“谢林,致命伤也是颈上勒痕,也是被人勒死,可见杀害这二人的凶手,可能是同一人。谢林死前定收了不少折磨,他浑身伤痕,像是被鞭子之类的东西狠狠抽打了一样。”秦郎中低声叹息。
“那小昰呢?”
秦郎中摇摇头,“他身上没有丝毫伤口,除了颈部弯曲角度非常人能及,可那也是死后造成,我竟没找到原因。”
“那我呢?”我紧紧逼问。
“姑娘脉象不似常人……”他猛然顿住话头,“姑娘为何这样问?姑娘不活生生坐在我面前么?”
“哦?秦郎中误会了,我瞧秦郎中给我把了这么长时间脉,想问问我身体有什么问题么?”
“姑娘身体应并无大碍,只是姑娘你脉象跳动不似常人,我也不太有把握。”
我收回手腕,“没关系,那便谢过秦郎中了。”
秦郎中爽朗摆手,露出那明显的红痕,“无妨,无妨。”
“秦郎中手腕上的伤痕,是那日出去探路刮伤的么?”我状似不经意问道。
秦郎中条件性的将衣袖往下拉了拉,“是啊,山路难走,路都被滑落的碎石挡住了,我本想爬上去看看,不料摔了下来,划到了手臂。”
“秦郎中受累了。”
“不敢当,不敢当,应该的,应该的。”
“那秦郎中为何不说出他们死因呢?”
他一怔,呐呐道,“也没有人问我啊,况且人死不能复生,但生者还要继续,他们已经如此痛苦,我为何还要揭开他们血淋漓的伤口再往里面撒盐呢?”
“可是你不说,他们将永远不知他们的至亲是如何死的,亦不知是谁害死了他们的至亲!”
“可我若说了,他们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我只是个郎中,不是仵作!”
我看了他片刻,“对不起,是予婳逾越了。”
他朝我拱了拱手,走了。
我出去找晔清,心里有太多疑惑不知如何做解。
既是那日划伤,那为何伤口还隐隐渗着血?我明明并无脉象,为何他却说我脉象跳动不似常人?
晔清站在院中的那口井旁,依旧一袭月白长袍,松垮垮的搭在肩头,墨发如瀑,垂在身后。仅一个背影,就令我心旌荡漾。
我默默走过去,同他并肩而立,这感觉竟令我无比动容,好似期盼了千年万年。
“你看。”他指尖蹦出一簇火光射向井中。
我凑过去仔细看了又看,什么也没看到,“那只水鬼不见了?”
晔清点头,沉声,“怕他逃了,昨日就在这井边布了个结界,没想到还是让给他跑了。”
“怪哉,水鬼离了水还能去哪?”我奇道。
“不说这个了,有什么发现么?”
“嗯,我觉得秦郎中有些怪。”
“哦?怎么个怪法?”
“师傅!予婳!你们在说什么呢!”颜钰大咧咧的喊道。
我扶额,忍着想把他丢出去的冲动,这孩子就不能稳重点么,没瞧见我和他师傅在讨论机密么?
我没理他继续,“秦郎中手上有伤,但还隐隐渗着血,然而他说是那日探路不小心划伤的,都过了两天,怎么也该好了吧。还有……”我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在没弄清楚之前先不说了,至于脉象什么的,我干脆隐瞒。
“还有,”颜钰听了也插进来,“那天看见谢林他其实好像并没有那么悲伤,他当时脸都被泥巴糊住了,根本看不见真是表情,但我瞧着他那悲痛都是装出来的,哪像谢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家是真死人了。而且熊小洁失踪那天其实他也是有嫌疑的,你想啊,谢林他一个孩子能做什么证?秦郎中陪他玩了一会半路出去杀了熊小洁再回来也说不定。我总觉得他有些阴沉,那个叫尉迟珉晟的都比他顺眼。”
我一个爆栗敲过去,恨恨道,“你怎么不早点说!”
颜钰抱着头委屈道,“我不也是才想起来么!”
晔清默了半晌,眉头微蹙,“尉迟珉晟呢?”
我随口道,“不知道,厅里没有,应该在睡觉吧。”
“什么时辰了?”
“快巳时了。”颜钰答。
我一拍脑门,朝最左侧的那间屋子跑去。就算尉迟珉晟再怎么能睡,但从未有过这么晚还未起的情况。
颜钰见状也跟了过来。
我边跑边问,“尉迟珉晟在厅里么?”
颜钰笃定道,“不在!我方才从厅里出来的。”
几步到了门口,我一把推开门,属于尉迟珉晟的那张床中央隆起一团,颜钰上前掀开被子,里面只有一个枕头。
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来,我转身走向厅堂。
濮阳还呆呆的盯着地面,我上前握住他的肩膀,他抬起头,目光呆滞,我一字一顿的问道,“濮阳,尉迟珉晟呢?”
我一点点收紧手中的力气,濮阳因疼痛皱了皱眉。
我又问了一遍,他呆滞的眸子才渐转清明。
“他,他不是在睡觉么?”因长久没说话,他嗓音有些沙哑。
我松开紧捏他肩膀的手,转身冷静到,“尉迟珉晟失踪了。”
反观其他人,竟然都面无表情,好像失踪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
我难以置信,又说了一遍,“尉迟珉晟失踪了!”
陶野掀了掀眼皮,冷笑,“那又如何,在这里的所有人,早晚都得失踪!迟早,迟早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哈哈哈哈!没有人能逃脱,没有人!下一个,或者是我,或者是你,是你,是你!”他起初还算冷静,可越说越激动,他疯疯癫癫的站起来,歇斯底里的喊着,手指着一个又一个人,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怪叫。很明显,他已经被所发生的一切逼疯了。
经由陶野这么一闹,濮阳也清醒了不少,当即提出要去寻找尉迟珉晟,秦郎中见状,也加进队伍来。而赵二虎看上去犹豫不决,于是便留下他来看护陶野及谢氏一家子,我,晔清,颜钰,濮阳还有秦郎中出去寻尉迟珉晟。
雨刚停,地面很是泥泞难走,大家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很快鞋子裙摆就变得泥泞不堪。而因顾忌着秦郎中,我们谁都没用障眼法。
谁知走了一会,秦郎中竟主动凑了过来。
“予婳姑娘,我有问题想请教,还望姑娘能为在下解惑。”
我心道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是不是?看你能耍什么花招,面上却丝毫不显,“秦郎中但说无妨,予婳必当知无不言。”
“昨日濮阳公子说小昰失踪,为何姑娘会知道小昰在那井里?”
我早有准备,不急不缓道,“我那日做了个梦,梦到死去的熊小洁和谢林,他们向我哭诉说他们死的好惨,并让我替他们报仇,还提醒我那井中有异,所以我醒了才去看那井,哪想小昰竟被人抛尸于井。”
“这么说,是谢林和熊姑娘向你托梦了?还给了你提醒?”
“正是。”
“原是这样。”他满面哀思。
若不是心有怀疑,我怕是就被他给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