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上门,转身靠上去,无声滑落。
从方才后背就隐隐有一股灼热感,此间已是深入骨髓。好似有一团烈火在骨中搅动、四蹿,卷起铺天盖地的疼痛。
额上冷汗涔涔,我右手捂着后腰,自指尖输入一丝微薄的力量企图缓解一下这针扎般的痛感,然而那点力量却如同石沉大海,悄然无息的消散了。
床就近在咫尺,而我却连爬过去的力气都没有。
我匍匐在地上,任由那团烈焰在脊柱中燃烧,却没有丝毫反驳的力气。烈焰在我的经脉中游移,游到哪,哪里的皮肤就被灼成红色。
红色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好似有无数绵密锐利的针在我骨中进进出出,又好似有人拿锋利的刀刃在我骨上一刀一刀的剐着。
千刀万剐,锥骨之痛,莫过于此。
我在地上蜷成一团,因背部疼的厉害,着实不知身体是该舒展开好,还是蜷缩起来的好。舒展开没有依靠,手足无措,而蜷缩起更扯着背部,疼的反而更厉害。
冷汗像潮水,层层蔓延,却因灼热的皮肤,还未形成,便先被蒸干了。
此刻我多想能疼晕过去,这样就不遭罪了,然而,思维在此刻却异常清晰,我能感受到那烈焰每一次的游移,火焰的尖部好似带着触角,触角的端部带着刺钩,轻轻的在我体内剐着,却带来难以承受的痛楚。
门被推开,谢氏的惊呼随之而至。
错杂的脚步声随之响起,紧接着我就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掌,贴上了我的背,然后丝丝清凉渗入我的背中,剧烈的疼痛刹那缓解了不少。
我被人抱了起来,放到床上。筋疲力尽的我,这次终于能解脱的晕过去。晕前鼻尖萦绕着令我心安的青草香。
再次睁开眼,还是一片灰蒙蒙。颜钰趴在我的床边,沉沉睡着。
我抬了抬手,却发现浑身酸痛一点力气都没有。
张了张嘴,喉咙因长久没有说话而沙哑无比,只能发出“嘶嘶”的喘息声。
颜钰却敏感的察觉到了,立刻睁开眼抬头,担忧的看向我。
“师娘,你怎么了?突然晕过去,师傅都担心死了!”
我却一下子咧嘴笑了,多久没听到这么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了。
颜钰一愣,对上我的笑眼,默了半晌,同我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自然,哈哈的只有他,我只能“嘶嘶”喘两声。
他见状,急忙去倒水给我。
喉咙湿润后,终于能说句人话,虽然声音依然沙哑的难听。
“其他人呢?”
“应该都在厅里吧。”
“什么时候了?”
“申时了吧,你睡了将近五个时辰。”
我点点头,示意他扶我起来。
他却朝我挤了挤眼,转身走了。
半盏茶功夫,晔清从门外进来。
他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不复往日殷红,略带着些灰色。
他坐在我的床边,眉目依然平和。
“谢谢。”我哑着嗓子道。
他摇摇头,“发生什么了,怎么会突然像被烈焰灼身了一样?”
我皱眉,其实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我却丝毫头绪都没有,想来想去,唯有从之前的幻境入手。
我斟酌片刻,“我昨日被下幻境了,就在小昰出事那会。”
“幻境?”他顿了顿,“这里的人都是普通人,除了我和颜钰,其他人根本无法做到。能追踪到源头么?”
我羞赧的移了移视线,蚊蚋道,“不能……”,我当时看到密密麻麻一团团的水鬼潮向我压过来,理智什么早抛九霄云外了,光顾着挣扎了,再加上后来又看见了……
“对了!我还看到熊小洁和谢林了!”我一个激灵喊道。
“嗯?熊小洁和谢林?”晔清若有所思。
“是啊,当时有一群水鬼向我扑过来,我都要吓傻了,突然我就在一团白花花中看到了熊小洁和谢林的脸……”我一想到幻境中那密集的水鬼,就有点被压得喘不过来气,话就劈了啪啦倒豆子般的从口中道出,也不想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水鬼?你到底被下了什么幻境?为什么你之前大叫一声,就往井边跑?你难道知道小昰在井里?”晔清一连串的问题像一个个热气腾腾的小笼包一样丢过来,我是有心想接住,奈何忒烫手了啊,所以只能往地上扔。
我立刻机智闭上眼睛,嘴里“哎呦哎呦”的叫着。
“怎么了?”音带担忧。
“我,我疼……”可怜巴巴。
“哪里疼?”音带紧张。
我干脆不回答,管他哪疼,我就是疼。要不是我还没有力气抬手,我就直接捂着后背喊了。手臂每动一下,就一阵刺疼,像有无数小针在骨里游动。我一面想抬手捂后腰,一面却因手下动作产生了巨大的疼痛,导致我原本象征性的叫唤,变成了真心实意的惨叫。
低沉的轻笑在耳畔响起,一只带着丝丝凉意的掌覆在我的胳膊上,疼痛刹那缓解,取而代之是舒适和熨帖。
“不想说就不说,平白的糟践自己做什么?”
我紧闭的眼颤了颤,有些不敢睁开。他难道生气了?因为我不告诉他原因?
我纠结万分的将眼睛露出一条缝,我不说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因为不知如何说。难道我能说自己原是天上的一棵草,不知什么原因跳了忘川河,在那河里泡了不知几千年,又莫名其妙来到凡界?
我若说出来,怕是晔清会觉得我疯魔了,可我又不想他误会。
将眼颤颤的露了条缝,视线触及他带着弧度的唇角,再慢慢露出点缝,看到他挺立的鼻梁,再睁大些,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星眸。
瞧着他的眸子里的星光我就知道他没生气,因为他若是不想理你,那星光是死寂的,犹如沉淀了万年的霜雪,而此刻那星光是流转的,蜿蜒而出的星芒,流光溢彩,我竟然看痴了。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我,“不想说也没人强迫你说,”他话锋一转,正色看我,“你知道你身里那烈焰是怎么回事么?”
我摇摇头,“不知,还是第一次这样。”
难道是因为我特殊的体质?我如今非仙非妖非魔非人非鬼非怪,天晓得我是个什么东西,所以现在是反噬了?
“那就不要再想了,那你是如何知晓井中有异?这个能说么?”
我点点头,“因为幻境里有许多水鬼,而熊小洁和谢林的脸又出现了,我就想到那口井了。连着下了这么多日子的雨,那井中一定是有水的,只要有水,就可能会有水鬼,所以……”管他是海鬼,河鬼还是井鬼,左右都一样。至于我在幻境里为什么会看见水鬼,我则不想解释。幻境往往是一个人内心最害怕恐惧的东西的集合。剩下的话我没说,但晔清一定会懂。
果然晔清只是点点头,没有多问。
“小昰魂魄没了这件事你怎么看?”他问道。
我就知这件事肯定瞒不过晔清,遂诚实道,“我怀疑他吃了散魂草。”
“散魂草?”晔清皱眉,“为何不是别的原因,譬如被水鬼吸取了之类的?”
我不由想起之前在花鼓县绿雅的死因,内心唏嘘一片,却还是老老实实把绿雅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添了句话,“我有强烈的直觉,这两起事故绝非毫无牵扯,纵然魂魄丢散有无数种方法,却都不是容易的法子。凡人生死有命,死了自有鬼差带去投胎,水鬼要想在鬼差手中抢人可不简单。若是散魂草就简单多了,吃了直接散魂。自然这其中不妨有一些法力高深的魔物加入,但若是这样,不可能毫无痕迹。”至少你会发现,我又藏了一句话。
“可散魂草也不是那么好得到的,相传散魂草长在忘川河畔的石缝里,凡人触之会被散魂草散发出来的气息所伤,而忘川那种地方,凡人是段段进不去的。因此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从未见多过真的散魂草。”
我听了晔清的话,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忘川河边的石缝里确实长着草不假,却不是什么散魂草。不过是一群鬼差的恶趣味。他们行走凡间勾人勾多了,便见识到了凡间的美味佳肴,可每次出使凡间都是公务在身,不能亵渎职责,可没公务又不能私自去凡间,因此每次都是巴巴的瞧着珍馐满盘干瞪眼。
甚至有一次一个鬼差要勾的那个人正巧死在餐桌上,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琼浆玉露,然后这个鬼差目光就一直黏在桌子上,差点勾错了人,回来被好一顿修理。
即便这样也无法阻拦鬼差们一颗颗吃货的心。飞禽走兽不能抓了回来,那么种子总能偷着拿回来了吧。于是忘川河畔就被雄心壮志的鬼差们挖了一个个巨大的坑,有埋进了一大把种子。因此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在忘川河里都能看见河畔鬼差忙碌的身影。
四海八荒既分六界,就注定这些种子是无法长成粮食的。大部分种子都死了,余下极少的一部分顽强的在石缝中挣扎至今。自此鬼差们便绝了种粮食的心,还是继续过过眼瘾吧。
真的散魂草其实就在凡间。其貌不扬不说生存环境及其苛刻。这不是说长散魂草的地方就是人间炼狱,相反,这草对生活环境极其挑剔。冷了不行热了不行,干了不行湿了不行。总而言之,这草生活的地方堪比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多么难得啊,因此散魂草稀少是有原因的。可稀少却不代表没有,有心找自然能找到。
“虽然难得,可毕竟还是能得到。”我收回哈哈的大笑,一脸正经。
晔清面带疑惑,大概我的一惊一乍太过脱线。
“若是这样,那此事就更复杂了。”他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