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睡下了,睡梦中的她不安的蜷缩起了身子,紧蹙眉头,眼睫上还挂着泪,口中时不时呢喃几句“林儿”。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仅仅两天就死了两个人,一个熊小洁一个谢林,而这二人本人却无关联。
熊小洁一个二八年华的普通女子,模样清俊可人,与陶野扮作表兄妹私奔进山。谢林一个六岁的孩童,跟随母亲和祖父祖母前去投亲。看似并无交集,亦没有共同特征。
熊小洁消失时只有赵二虎在外,但如今看来此事并非赵二虎所为。发现熊小洁时,四周灌木凌乱却因下雨冲刷走了大部分的痕迹。她衣衫凌乱裙子撕裂,亵裤外露,明显清白已毁,颈上一条深深的触目惊心的青紫勒痕,可见生前受尽折磨而死。
我很难想象她一个弱小可怜的姑娘,是如何百般挣扎千般绝望万般不甘的死去。她死前一定充满了怨恨充满了不甘。
而谢林消失时,也是所有人都在一起,除了秦郎中,而秦郎中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这种恶毒残忍之事的。发现谢林时,入眼也是一片混乱,衣衫凌乱,灌木蓬乱,脚步杂乱,却同之前出奇一致的被暴雨冲刷掉了大部分痕迹。谢林浑身上下一道道长长的红痕,像被人用鞭子狠狠的笞挞,颈上也有一条深深的青紫勒痕。
两人生活上没有交集,身上也没有共同点,但遇害的场景与死亡的方式却如出一辙,均是受到万般折磨后而死。
谢林一个七岁不到的孩童,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还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竟然被活活虐死!凶手到底是人是鬼?
两起惨事看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发现的地点,到惨死的方式都在暗示着凶手是一个人。
且事发时,均有一人不在场,其他人都有相应的证人证明在场。而这不在场的人一个是赵二虎一个是秦郎中。
在我看来赵二虎虽看似勇猛,却也仅是个有勇无谋的猎人。以他如此直接暴躁的性子,若真是他犯的事,他定不会如此大咧咧的回来,露出诸多破绽,反之他定会逃走躲藏。他这种人注定是只能口头上吓唬吓唬人,却不敢动真格的。
而秦郎中对谢林的感情众人都看在眼里,他身为郎中且声望极高,想来儒雅仁慈的他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思维再次陷入了死路中。
难道真是鬼怪所为?
我心烦意乱辗转反侧,终是躺不住了,下床,出门。
走至厅堂门口,发现里面还亮着烛火,我推门而入,看见濮阳主仆二人围着唯一的光源挤坐在一起。
听见脚步声二人明显瑟缩了一下,僵硬的转头看到来人是我,又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予婳姑娘,你也睡不着么?”濮阳卿瑄压低嗓音问我。
我被他紧张兮兮的样子逗笑了,回答道,“是啊,想不通,所以睡不着,出来散散心。”
濮阳卿瑄的小厮小昰问我,“予婳姑娘,你不害怕么?”
我奇道,“害怕什么?”
他战战兢兢左右张望了下,一手放在嘴边,压低嗓音,“鬼啊,你不怕么?”
我愣了愣,我自然是不怕的鬼的,好歹在忘川河里游荡了这么多年,要是还怕鬼,说出去都丢脸呐。
于是我坚定的拍了拍胸,“你们不用害怕,鬼其实没那么可怕的,你们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濮阳卿瑄羞红了脸,小声辩解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能让姑娘家来保护我们男人……”
我了然拍拍他的肩,也凑了过去,同他俩坐在一起。
“予婳姑娘……”濮阳卿瑄继续声如蚊蚋的喊我。
我打断他,“叫我予婳吧,别姑娘姑娘的,听着多别扭,我可以叫你濮阳么?”
“嗯?哦,哦,可以。”他愣了愣答到。
“你俩怎么也睡不着?”
“呃……”濮阳涨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
小昰呐呐道,“屋里太黑了,我和公子有些睡不着,况,况且,尉迟,尉迟公子也在,所以,我和公子就出来了……”
小昰说的晦涩不清,我却神奇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结合他之前问我的问题,定是二人害怕鬼怪之谈而无法入睡,再加上还有一个阴暗的尉迟珉晟睡在屋里,两人想必更是辗转难眠,所以才跑到厅堂里,点上小火烛挤坐在一起。
“尉迟公子不会伤你们的,唔,虽然他看上去有些吓人。”我以我作为仙女的直觉向他俩保证。
两人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那你们俩是为了什么进山?”我问道。
濮阳又羞红了脸,眸子在火光中一闪一闪,隐隐有水光流转,像小鹿一样,纯洁无害。还真是个爱害羞的少年呐,我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
“莫不是进山来寻狐仙的?我听说那狐仙纤腰****,藕臂玉颈,芙蓉粉面,玉骨冰肌,你们莫不是爱慕上那狐仙啦?”说着,我朝濮阳眨了眨眼。
濮阳此刻脸红的都能滴出血了,幽黄的烛光将他的局促映得一目了然。
“我,我是来林海听涛的……”他依然小声答到。“古人云:风来松涛生,风去松涛罢。风撼松林,声如波涛,我想了许久,也尝试过在松树下等风吹过,听松涛之声,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的理解这几句话,因此就收拾收拾同小昰进山来了。”
说道他所擅长的领域,濮阳渐渐抛开了局促,变得谈吐自然起来。
“竟然还有如此说法?我以前都没听说过什么松涛声。没想到濮阳你是个这么雅致的人。”
濮阳卿瑄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傻笑。
“可不是呢,我家公子就喜欢研究一些什么珍奇古书,每每遇到不懂的,定事必躬亲不耻下问,不弄懂决不罢休。这不,自看到这句话起,就茶饭不思,最后也不顾天气好坏,直接收拾包裹进山。”
小昰这话说得先前还在夸自家公子,后几句就隐隐带了埋怨的意思,濮阳卿瑄听了也就一笑置之,二人相处模式更像是朋友而非主仆,可见二人的感情深厚。
看来,这濮阳卿瑄是个书呆子,而小昰却是个伶俐的。
“予婳,那你是为什么挑这天气进山呢?”濮阳卿瑄问道。
我怔了怔,一拍脑门想起进山初衷,是为了“英雄救美”啊,然后趁机同晔清联络好感情,结果没想到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我自然不可能说出真实想法,遂道,“唔,我是为了游学进山的。”
濮阳卿瑄的眼睛亮了亮,小昰则口直心快道,“好巧啊,和我家公子好像呢!”
濮阳卿瑄听了这话又红了红脸。哎,他脸可真容易红啊。
我打个哈哈搪塞过去,我可对什么游学没兴趣。
又同二人闲扯了一会,看着桌上的蜡泪愈堆愈高,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濮阳见关切道,“没想到竟然这么晚了,予婳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女孩子家睡晚了不好。”
经过这么一晚上的谈心,濮阳总算能正常同我说话,而不至于一开口就因为害羞脸红而说不下去。看来今天晚上也是蛮有成果的么。
我点点头,朝濮阳挥挥手,“那濮阳和小昰也早点休息吧,说不定明天就放晴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他神色黯了黯,又很快眨着亮晶晶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我,“嗯,好的,我这就同小昰回去休息。予婳,认识你我很开心。”
我继续点点头,“嗯,我也是。”
我转身走出去的时候,瞥见小昰在濮阳身边挤眉弄眼,好不活泼。
躺回床上合上眼睛,竟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我被一阵轻摇晃醒,睁开眼睛,已然不能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了。
我又处在了那个让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河里,它的每一滴水,每一寸河壁,都生生熟悉到骨子里,融入我的血肉里。
没错,我又回到了忘川河里。
河水依旧平静无波,好似我的离开只是我的一场梦,我只是不小心沉睡河底,如今,我醒了。
有那么一刹那,我恍然分不清现实和虚景,因为冰冷刺骨裹着游魂与水鬼的河水带给我的痛感,是那么真实,那么熟悉,让我身体下意识就张开了自我保护的膜。
但潜意识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这只是幻境,是假的,你要快点醒过来!因为谁都有可能是假的,唯有晔清不可能,所以,这里才是虚假的。
那么到底是谁给我下的幻境?
颜钰?不太可能,他的法术没那么高,根本做不到。
晔清?他应该有这个实力,但我直接排除掉他。首先,他根本不知我的来历,其次,仅仅因为我信他。
那么会是谁?剩下的人都是普通人,即便是阴鸷的尉迟珉晟也断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难道这宅子里真有厉鬼?
我听从本心,拼命的动作强迫自己清醒,却赫然发现手脚不知何时已被缠住,纹丝不能动。下一刻,河下水波翻涌,一群白-花-花的游魂和水鬼快速像我游来,我惊惧大喊,却没有人来帮帮我。
两寸!一寸!它们张着腥臭的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像我涌来。我就像靶场里唯一的靶子,而四面八方却全是箭手,一声哨令,所有的箭都朝我射来。脖子,胳膊,手上,背上,腿上,都是箭。
我剧烈的挣扎,浑身上下宛若被人拿着小锥子,一下一下的凿进我的骨里,直到把我的骨头凿穿。刺骨锥心的疼,尤其是后背。
鲜红的血丝漾了出去,又消融在水中。这丝丝鲜血犹如兴奋剂,令水鬼游魂更加躁动、疯狂。
忽然,我停止了挣扎,因为我看到了熊小洁和谢林惨不忍睹的脸。二人像两具行尸走肉,挤在一群水鬼游魂当中,啮咬着我的骨肉。
我好似有所感应,缓缓抬头,看到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鬼,正含笑看我,好似在欣赏我狼狈的模样。
那鬼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一直想同我鸳鸯戏水的那只水鬼。
我终于支撑不住,疼晕了。
晕前想,难不成他爱而不得,由爱生恨了?所以才花这么大力气下一个幻境来折磨我?
紧接着我被一阵更大力的摇晃晃醒,我无奈想,看来我这辈子是走哪都水鬼缠身,摇晃加身啊。
“予婳妹妹,予婳妹妹?”
我悠悠转醒,看到谢氏惨白的脸差一寸就快要贴到我的脸上了。
然后宅子里就响起了着两声凄厉的尖叫,且这尖叫声堪称荡气回肠,余音绕梁,在宅子里的个个角落萦绕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