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辄辄”压过石子,摇摇晃晃驶向远方。
我趴在车窗边,掀开帘子百无聊赖的数云朵。
突然马车顿了一下,车轮不知磕到什么东西,车身猛然前倾,毫无防备的我,就像个球一样滚了出去。
我“哎呦”一声,捂着腰直叫唤,方才这一滚,不知撞到了哪里,后腰一阵一阵的疼。
颜钰瞧见我狼狈的样子,毫不顾忌的叉腰大笑,“师娘,你真是笨死了,等见着我师傅了,你可千万要聪明些,我师傅不喜欢笨女人的。哈哈哈哈!”
我只是默默的瞥了他一眼,又默默的爬回车内,继续默默的数云朵。
我最近情绪有些低落。
离开花鼓县已然五日,我却陷在那绿衣碧纱中,走不出来。
每每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嫣红那泪流满面的面容和绿雅安然沉睡的样子。
怪不得凡人道做神仙好,拼了命也想位列仙班。做了神仙自然就没有这么多糟心的事了,左右我做神仙时就做的挺快活的,至于跳忘川河那一出,大概是我当天喝多了脑子抽了罢。
当我数完第九十九个一百朵云时,颜钰掀开帘子坐进来。
我依然望天,没有反应。忽然后脑一紧,然后就是一阵疼痛。我捂住头面无表情的回头,颜钰朝我嬉皮笑脸顺带着挤眉弄眼。
“你眼睛抽筋了?还是你眉毛抽筋了?笑的难看死了,你师娘我也不喜欢长得丑的人。”
颜钰闻言,脸瞬间就耷拉下来。
苦着脸道,“师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平常矜持的时候一顿能吃十个小笼包喝五碗小米粥,撒野的时候……”
颜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话没说完就停了嘴。
他颤抖的指着我指尖跃动的蓝色火焰,断断续续说不完一整句话,“师,师娘,你,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还一言不和就准备大,大打出手哇……”
我依然面无表情,火焰在指尖跳的愈发灿烂。
“好吧,我认输,师娘,你有话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迟疑瞪他,满脸的不置信。
“哎呦,你就赶快问吧,我一定能给你解惑。”
我迟疑复迟疑,最终还是开口,“你说绿雅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绿雅。”满不在乎的语气,“别,别……”见我指尖的火焰渐有变红趋势,颜钰急忙出声。
“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我想绿雅她这样做定有她的理由。”颜钰轻叹一口,“正所谓者,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她能在几个月前就策划这场戏,就证明她有多么的坚定。如此洒脱之人,如今已很少见了。”
“再说,所谓涅槃重生,大抵如此,虽然她这一世命数已尽,但轮回转世,下一世,她一定会投到一个好人家。”
颜钰应该是不清楚散魂草的作用,绿雅服下散魂草,这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可是真的再无踪迹了。
经颜钰这么一劝说一开解,我发觉我好像更忧郁了,更想数云朵了。
“哎。”轻叹一口,我这一天叹的气加起来简直比我活到现在叹的所有气都多。
不过想想也是,绿雅这般神秘洒脱的女子当时世间少有,既然是少有,那她做什么都是合理的。如今,我只能如此劝说自己。
“那你说为什么是我发现绿雅,而不是刘洵给她接走?”难不成绿雅还真被那个疯疯癫癫的刘洵给负了?
想起那夜刘洵竟要跟“绿雅”走,甚至要寻死,不像作假啊。
“哎。”颜钰竟然也学我叹了口气,“他不是负心汉,他只是太无能。”
“无能?”
“嗯。刘家在花鼓县也算数一数二的大户了,刘洵是刘氏夫妇老来得子,自然是百般宠万般爱。说来也奇怪,”颜钰故意顿了顿,我忍不住催他,“说来也奇怪,刘氏夫妇对刘洵如此宠爱,按常理,就算他刘洵不无法无天,也不至于这么窝囊。可偏偏,他就是个窝囊的人!”
“刘氏夫妇虽宠着他,但凡刘洵想要的,便是星星月亮,二老也想给摘了给这么颗独苗苗。坏就坏在刘家作风极严,而且刘洵从来不敢反抗二老。”
“什么意思?”我皱眉。
“这么说吧,若是你嘴馋了,想吃醉香楼的小笼包又没钱,叫我给你买,可我就不给你买,你会如何?”
我提起拳头,磨磨牙,准备揍他。
“哎呦我的师娘,我只是打个比方,你说你会如何?”
“自然是折磨你,逼你给我买。”回答的不情不愿。
颜钰打了个响指,“但凡是人,大抵都会这样,偏刘洵他不这样,你说不,他就真的不要了,不求不磨,就这么算了。”
我奇道,“还有这样的人?连争都不争一下子?”
“嗯,刘洵他就是这么个疯人,所以即便他喜欢绿雅,只要他父母不同意,他就不会做。”
“所以啊,花鼓县人人提起刘洵,都加上一个疯疯癫癫的称号,大意如此。刘氏夫妇家风极严,自不会同意自己唯一的儿子娶风尘女子。且刘家与醉香楼老板是世家,娃娃亲是早早就定下了的,刘洵就算有那个心拒绝,怕也没那个胆。”
“绿雅不过是自己赴了一场自己死亡的盛宴,以绿雅的聪慧,她难道会不知结局?”
纵然明知结局,却还要飞蛾扑火。
芙蓉如面柳如眉。
向罗琦丛中,认得依稀旧日,雅态轻盈。娇波艳冶,巧笑依然,有意相迎。
马车“辄辄”压过石子,摇摇晃晃驶向远方。
我不再数着云朵,转而呼呼大睡。
这日,颜钰进来摇醒熟睡的我。
我不耐的翻了个身,嘴里哼哼唧唧就是不起。
颜钰无奈,只能在我耳边碎碎念,“师娘,到了,再不起来,你都好睡成一个球了,等你变成一个球,就嫁不出去了,我师傅肯定看不上你了……”
我一脚给他踹出去,耳根子瞬间清净了许多。
再下车,发现不知何时竟然飘起了小雨,丝丝细如发,绵延开来连成一片巨大的雨帘。
颜钰手颤颤的指着我,“你,你……”
我斜睨了他一眼,“怎么?结巴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妒忌我装男人比你好看。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你抢女人的。”
说罢,我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以自认为风流倜傥的姿态晃悠开了。
留颜钰在原地欲言又止。
好久没淋雨了。
这雨不大,却丝丝缕缕绵延不绝,流入口中,竟带有丝丝甘甜。
走了这么些天数,前半段日子我窝在窗边数云朵,后半截日子我窝在车内呼呼大睡,是以,根本就不知颜钰把车赶到了什么地方。
信步而游,入眼皆是安然。
青石板街,沿途小贩,撑伞游人,竟无端令我生出岁月静好之感。或许再走遍世间之后,回到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身后是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便见颜钰委屈着一张脸瞪我,却还不忘给我撑伞。
“师娘,你就不能变回来么!姑娘家家的总扮男人,当心变成男人婆!”
“怎?我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已经压倒你那口中的师傅大人了?”我挑眉斜斜看了他一眼,“我就愿扮男人,有本事你扮女人美过我,我就变回来。”
颜钰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吃饱喝足,颜钰继续赶车。
我好奇的探出头,“你这是要去哪?”
颜钰神秘一笑,眼里夹着戏谑,“去个好地方。”
马车“辄辄”压过石子,摇摇晃晃驶向城外。
趴在窗边,看沿途景色由繁华变为清净,由房屋栉比变为草木青葱。一路驶出城外,继续延伸。
马蹄“嘚嘚”,跑的不紧不慢。
当我在一阵摇晃中差点又梦周公时,车停了。
我探出头,入眼便是深深浅浅的绿。
烟雨朦胧,远山隐在雾中,氤氲了轮廓,像一副写意的泼墨山水画。近在脚边的草木,挂着剔透的水珠,在风中招展,愈发青翠欲滴,看得我心情大好。
颜钰引我向深处走去,一路分花拂柳,绿意盎然。蓦然间,一扇柴扉跃入眼中。
门上爬满了爬山虎,在满山绿意中,很是隐蔽。
颜钰熟练推开门,走了几步发觉不对劲,回头看我愣在门口,朝我招手,“进来啊,怎么还直愣愣杵着!”
我晃晃头,摇掉心头那一抹突如其来的熟悉,跟随进去。
院子不大,一览无余,几间房屋,一排花架,冷冷清清,没有人烟。
颜钰却捻熟的绕进房屋旁边的一条小路,向后走去。
我跟进去,内里竟别有洞天。
一抹修长挺拔的绿意撞入眼帘。一块空地种满了柯亭竹,脚步不由自主的就踏入竹林深处,越往深走,惊喜越大。深处景色已然不再是柯亭竹,而变成了斑竹,再往深处,入眼已是一片黑紫,挺拔的墨竹,在烟雨中愈发朦胧。整个脑海中只剩下“茂林修竹”四个字。
我不禁对这竹林的主人产生了浓郁的好奇。
不知何时,颜钰就不见踪迹。我也没在意,继续前行。
走出竹林,入眼便是两条长长的游廊,在交接的地方是一个小亭子。
而最吸人目光的,是亭中作画的人。
一袭月白长袍松垮垮的搭在肩上,衣衫半解,领口半开,露出玉色的肌肤。宽大的袖袍挽了起来,露出一小截有力的小臂,十指如玉,握着漆黑的笔身。
挥手间,恣意洒脱,让人忍不住一窥画纸。
低垂的头,以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微侧的脸。但仅一个侧颜就叫人心神不宁,面红耳赤,可想那低垂下是怎样的俊逸面容。
山风这时竟然吹来了山雾。
山雾一起,视线就变得朦胧,于隐约间,可窥得那人绰约一二。
雨滴渐密,随着山风被卷入亭中。风掀起袍角撩起发丝,合着雨滴抚过面颊。
他微微抬头,伸手拂去脸上雨滴。
刹那间,隔着迷雾,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