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刘家今日从大门到抄手游廊再到大厅再到新人的屋子,都是一片红彤彤。大门上高悬红色大灯笼,厅堂挂着大大的囍字,院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刘家老夫妇满面春光,笑脸迎来一批又一批的彩礼,又笑脸送走一波又一波的客人。笑到最后,脸都僵成面瘫笑脸,逢人就笑,看得所有过客都差点以为刘家老夫妇的儿子娶的不是醉香楼家的女儿,而是什么皇亲国戚。
而今天的主角却与这喜气洋洋的气氛格格不入。
刘洵身被一袭大红喜衫,人却萎靡不振。脸上不是幸福,而是满面的愁思与悲哀。
他此刻躲在后院的假山缝隙间,手中紧握一片绿纱。
原本清俊疏朗的面容,如今变得蜡黄。眼下一片乌青,下巴满是胡茬,整个人瞧着要多憔悴就有多憔悴。大喜的日子不在前院招呼客人,反倒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果真有鬼。
夜风吹来,穿过假山洞隙,呜呜作响。
一抹碧影从刘洵眼底掠过,刘洵猛然握紧手中绿纱,抬头,却只看见一抹残影。
他急追那团影子而去。
那团影子好似有灵性,总是在他快要迷失方向时,恰到好处的出现,继续引着他走。
穿过游廊,避过仆人,刘洵悄无声息的从后门溜走。
终于刘洵在那芳草萋萋,绿柳绦绦的河岸停下来,因为那碧影此刻正飘在河上。
“雅雅,是你么?”刘洵颤声问道。
此时夜已深,微风摇,虫儿鸣,人稀少。
那团影,只是在水上荡啊荡,没反应。
刘洵继续颤声,“雅雅,小雅,雅儿,小绿,是我啊!”
只见那团原本飘着正欢的影踉跄了一下,大有栽入河里的趋势。
刘洵难以置信的揉揉眼,心道刚刚那一幕一定是错觉。
刘洵没得到影子的回应很是不甘心,更加深情道,“雅雅!小雅!雅儿!小绿绿!你回头看看我啊,我是刘洵啊,你的洵哥哥啊,你难道做了鬼,就要抛了我么!”
碧影停下了飘荡,静立水面。
那一刻,刘洵眼中好似开出了盛世水莲。
月光皎皎,出水芙蓉,有佳人兮,盛水而出,刘洵如是想。
气氛一瞬就低沉了起来。
“雅雅,你一定是怪我的吧,你恨我吧,都怪我,要不是我太无能,你也不会,不会……”刘洵低垂着头,拳头紧缩,捏紧了手中的绿纱,音带着缠。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刘洵眼角却湿了。
他努力仰头,将湿意逼回。只是依然紧握的手,出卖了他此时的紧张与悔意。
“雅雅,你是来带我走的么?我们曾说好生同眠,死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我负了生前的你,那便让我来兑现死同穴的诺言吧。”刘洵面带浅笑,眼底一片宠溺星光。
他伸出手,手指莹白修长,“雅雅,带我走吧。”说着缓缓下水。
寂夜中,月色沉沉,虫鸣都弱了下去。衣摆在水中划过,布履穿水而去,水声哗哗,惊起枝头眠鸟。
碧影忽的又飘了起来,裙随风舞,摇摇欲坠,“我不怪你,好好活着。”声音幽幽,从四面灌来,风吹来,一个晃神,碧影消失。
刘洵怔了怔,跌坐在水中,手中紧握那片绿纱,失声痛哭,如一个失去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我同颜钰坐在我的屋顶上。
今晚的内容量颇有些大,原以为那姓刘的是个喜新厌旧宠妾灭妻负心的主。没想到,他虽有时疯疯癫癫,却用情如此专一。
想到刘洵方才对颜钰深情的呼唤,那一声声的“雅雅、小雅、雅儿、小绿绿”,唤的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且那称呼怎么听,都像是在叫“鸭鸭,小鸭子”一样。
我同颜钰坐在我的屋顶上唏嘘不已。
颜钰此时穿了一身碧衣,散着头发。月华如银,倾洒其身,整个人便如同镀了层银光,好似下一刻便要飞去。
我不由的握了握他的衣角,收紧手指头,攥在手中。
颜钰察觉,转头看我。大概是我的目光太热烈,太专注,颜钰耳根升起一团粉红。
他缓缓抬手,像我伸过来,我的心颤了颤,竟然升起一股期待,好似千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让我心如鹿撞悸动不已。
颜钰一巴掌拍在我的脑门上,大笑,“哈哈!师娘,我此刻是不是帅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是不是都看呆了!哈哈哈,我就知道我魅力无限,不仅能迷晕少女,还能迷倒少男……”
果然,在颜钰脸上看到害羞,在颜钰身上感受到温情,通通都是我的错觉,我真是……睡多了脑子被猪啃了。
我一巴掌拍回去,而且用了比他刚刚拍我大十倍的力气。
颜钰抱头乱嚎,滚来滚去,屋顶上的瓦片,便劈了啪啦哗哗往下掉。颜钰破坏力惊人,片刻功夫,瓦片便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公子楼的公子,我此刻为你默哀。
“师娘,你好狠的掌,疼死我了。”颜钰音带委屈。
我瞧着他本来白皙额头上的大红掌印,丝毫不觉内疚。对颜钰愧疚,那便是对自己的极大不尊重。
“这个案子基本结了,明天去找一下服侍绿雅的那个小丫头,再看看嫣红,咱们便走吧。”我淡声道。
颜钰不知想到什么,轻叹一口,“好。”
瑁珩此时在落仙楼最下等的厨灶间忙乎。
原本白皙圆润的两颊,在短短几日内就变的蜡黄消瘦。此刻更是灰头土脸,原本黑亮的双眸变的黯淡无光。
此时她正机械般的伸手往灶内添柴火。
一条木棍劈头盖脸的打下,一下比一下狠,一个凶悍的肥婆叉腰怒骂,“你个死蹄子,就知道偷懒,早上没吃饭么!拖拖拉拉,烧火也不好好烧,你故意的是不是,明知这是给嫣红姑娘熬得补汤,还不好好干。哦,我知道了,你还想着你那薄命鬼主子呢,告诉你,现在落仙楼里的花魁是嫣红姑娘,你趁早把你那心收一收!不然老娘我扒了你的皮!”
肥婆打骂的过程中,瑁珩不躲不闪不反抗,只有在肥婆提到“薄命鬼主子”时,眼睛才闪了闪,但很快又黯淡无光。而周围的人似已习以为常,不理不睬。
颜钰一脚踹开暴打瑁珩的肥婆,整个人脸沉的可怕。那肥婆正打在兴头上,冷不丁被人踹翻在地,“哎呦”一声,骂道“谁踢的老娘!胖娘我教训人还有人敢插手!”边骂边费力爬起。每动一下,浑身的肥肉就跟着颤了颤,好不容易爬起,已是一脑门子汗。
颜钰不动声色,待她刚爬起站好,又一脚踹去,只听“轰”的一声,地都连带着震了两震。
肥婆恼怒抬头,就看到一身华服冷笑的颜钰,连忙低头,笨拙而又迅速的跪爬到颜钰腿边,张口便嚎,“贵人饶命啊!小的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放过小的一码。”
颜钰一副冷傲神情,就是不开口。
那肥婆慌了,吓得急忙磕头,一声一声磕在地上,“咚咚”的响,磕了几十下,已是满脑门的血,混合着地上的灰尘,狼狈不堪。
“行了,别磕了。可我若饶了你,那谁饶了她!”颜钰伸手一指愣在一旁的瑁珩。
那肥婆一怔,复磕下去,“只要贵人能饶了小的,小的便再不打骂她。”
颜钰一甩袖子走人,我上前扶起呆愣的瑁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