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就是一片夕阳余晖。
我揉揉发涩的眼睛,诶哟,浑身酸痛,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
支着胳膊起身,我才发现这里不是之前入住的客栈,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推开门,倚着门框懒腰伸了一半,就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自己,紧接着,清脆悦耳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姑娘,睡得可好?”
而我此刻正尴尬的半张着嘴要打哈欠,两条胳膊也刚伸开了一半。
我顺势把嘴往回收了收,放下一条胳膊,另一条胳膊继续向上伸---挠了挠头。
“咳,不错不错。”只是刚才的懒腰被你打断了,我现在很不爽而已。
我环顾周围随口问道,“我睡了很久?”
院子不大,却错落有致简洁明了。院中开了一片空地,种了些水仙和春兰。此时已是初夏,花期早过,唯留满园葱绿,看着着实赏心悦目。
“回姑娘,不多,您睡了一天。”恭恭敬敬的声音,让我忍不住多瞧了这个侍女几眼。
一袭青衣,外罩轻纱,容颜靓丽,却又低眉顺眼,看得出训练有素。
此刻我才后知后觉的问道,“请问这里是哪?”心宽成这样子,我真是有愧仙女这个身份。
侍女笑笑,“这里是公子楼,姑娘您叫我水兰就好,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果真是善解人意进退有度的好姑娘,拯救了我尴尬的笑脸。
也不知这家主子是谁,给这么好的姑娘起名竟然如此随意。再糊弄人,也不能因为院子里种了水仙和兰花就叫人家水兰啊。
“公子楼?是这里么?”我已经快要憋不住内心的疑问了。
水兰笑着点点头。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我更是憋不住了,“那为什么这里不是楼呢?”
水兰的笑脸僵了僵,“这……是公子起的名……”
我了然的拍拍她的肩膀,从她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她家公子绝对是起名无能。明明在平地上建的房子,偏偏还要美其名曰“公子楼”,这就算了,他分明是连想都懒得想,直接冠名“公子楼”,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如此懒惰。
“那什么水兰,打点水来吧,我想沐浴,也别姑娘姑娘的叫我了,听着别扭,叫我予婳就好。”
睡了一身子的汗,衣服黏在身上,难受的很。
水兰笑着点头退下。
也不知是谁家公子调教出的侍女,如此大方。
也不想刚刚是谁嫌弃这位公子取名无能。
直到热水被送进来,水兰要服侍我沐浴,我才恍惚发现,我此刻连障眼法都施不出来了。怪不得人家一直一口一个姑娘的,亏我这会才反应过来。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不习惯有人,你下去吧。”
水兰福了福转身离开。
水温正好,雾气氤氲。我趴在木桶边缘,闭上眼睛,任水缓缓流过周身。熨帖的我浑身毛孔好像都张开在享受这片刻的舒缓。
毫不意外,我又睡着了,而且是雷打都惊不醒的那种。
此刻我没能发现自己原本白皙的后背,沿着脊柱往下由内而外慢慢显现了一列红色的小字。昏暗中发着悠悠的红光,而那细微的刺痛则直接被睡着的我忽略了。
直到水变凉,我才被冻醒,发现已经至深夜。哆嗦着起身,擦干,穿好水兰准备好的衣物。
我用布巾包着头发,坐在灯前,托腮冥想。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却想不起来。
直到一个灯花在眼前爆开,我一拍大腿,“颜钰!我把颜钰给忘了!”急忙站起,就要去寻他。
正要迈开一步,我顿了顿又坐了回去。他那么大个人,要丢也丢不了,估摸着昨晚就是他把我送到这所谓的公子楼,若要找我,大概早来了,今天晚上,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坐在模糊的铜镜前,我整了整披散的头发,理了理衣服,白色的,正合我意。
然后就轻飘飘的出门了。
推开门,就见颜钰巴巴的站在门口,那亮晶晶的眸里如今氤氲着一层朦胧的雾气,让我怀疑是不是我刚刚沐浴的雾气蒸到他眼里去了。瘪着嘴巴,脸颊还时不时抽动几下,整个面目表情堪称---极其委屈。
“师娘!你怎么都不来找我!”音带哭腔,好似下一秒便要有亮晶晶的水珠从眼中倾滚而出。
我怔了怔,奇道,“找你?”
颜钰泪汪汪的点头。
“找你做什么?”
颜钰伤心欲绝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瞧着他那样子,唬的我话都说不利索了,“哦,哦!对!找你,我找你了啊,找了一下午,没找着,就洗了个澡,你看我这不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就出来找你了么。”
只见原本就要下漂泊大雨的脸,瞬间晴朗无云。变脸之快堪称变天。
“真的么,师娘?”颜钰幽幽的问,我自然是点头复点头,“可我怎么觉得师娘你是要去装鬼呢?”我顿时僵了僵,颜钰又继续道,“大半夜的,披头散发,一袭白衣,师娘,你这鬼装的还不够敬业?”
我怒了,你这死孩子,一会抽风卖傻装委屈,一会又化身神探还专业指导我扮鬼。我罚你以后不许叫我师娘,不许跟着我。
心中所想,口中就说了出来,我怒道,“你这个死孩子!你见过鬼么,本仙女见的鬼比你见的人还多,我装鬼哪里不敬业了,你说!”
颜钰愣了又楞,一副惊呆的表情,机械般道,“师娘,你生得太好看了,哪里又这么好看的鬼,你应该把脸涂丑一点,这样才真实……”
他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挺有理的,更重要的是,又有人夸我长得好了,啊,好羞人。
月黑风高夜,装神弄鬼时。
落仙楼里正是一片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之景。
而不远的风荷居却是一片寂静与黑暗。
风荷居里睡着的人此刻正在做一个噩梦,梦中有两个鬼一直缠着她,她不管跑到哪里,如何躲藏,都没有用。
黢黑的林子,伸手不见五指,她跌跌撞撞的逃,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如惊弓之鸟紧张不已。
她跑累了,终于连迈一步的力气也没有了,瘫软在地上,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一阵阴风吹来,她身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恐惧一波一波的袭来,慢慢的一只手伸到她的肩上,她浑身僵硬,每转动一下脑袋,都感觉度秒如年。
林子里明明黑的什么都看不清,她却神奇的看到了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或者称那只爪,因为那是一只没有皮肉包裹,只剩下森森白骨。她连叫一声都来不及,就直接晕了。
“啊!”床上的人从梦中猛然惊醒,大口大口的呼吸,胸脯剧烈的起伏,额头上冷汗涔涔,仓皇环顾四周,发现只是一场梦,后怕的抚胸。
“还好还好,只是梦而已,梦而已……”
“呜~~~哗啦哗啦~~~”窗外一阵阴风刮过,吹的纸窗哗哗作响。紫荷一惊,不由自主的又裹紧了被子,浑然不顾之前被吓出的一身冷汗此刻黏在身上异常难受。
她颤抖的看向窗子,还好没有任何异常,她刚要松一口气,瞳孔就急剧收缩,牙关打颤,嘴唇哆嗦,叫都叫不出来。
前一刻还空无一物的窗户前,现在就飘着两个人影,还在窗前荡来荡去。
“你,你是,是谁……”紫荷抖着音,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窗前的鬼影顿了顿,好似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片刻,幽幽的声音从屋内四面八方灌入紫荷耳内,“我是谁?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你能告诉我是谁么?”
说着还在窗外伸出了手,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窗而入。
紫荷吓得不停尖叫,猛然把自己缩入被中,歇斯底里的喊,“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滚!你滚,你别来找我,你要找去找嫣红,你的死和我没关系!”
一阵沉默,沉默到紫荷以为窗外的鬼都走了时,鬼影叹息般说道,“我想起我是谁了,紫荷我不是来索命的,我只是来弄清我的死因的,不然我就投不了胎了。”
鬼影刚出声,紫荷就忍不住的抖,连带着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你,你投不了胎,关,关我什么事!你走,不要来缠着我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我不能走,下面的人告诉我,你看见了,你若不说,我便只能缠着你,直到你死。”
紫荷音带哭腔,“绿雅,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晚我只是看到了模糊的画面,我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紫荷躲在被子里越说越伤心,呜呜哭起来,团着被子,一耸一耸的。
此刻,她若是掀开被子,就能看见窗外的两个鬼影此时在交头接耳,不知嘟囔些什么。
鬼影一说道,“怎么样,我这鬼扮的很成功吧。”
鬼影二“切”了一声,不屑道,“那是我安排的好,我就说吧,脸上不用画也没事,你偏不信,你看,你连个出境的机会都没有,白把脸画成这么恶心了,你,你把脸转一边去,我看着你这脸就想吐。”
“绿雅,绿雅?你走了么?”被子里,紫荷颤声问。
“没走,你不说,我怎么走呢?”声音幽幽,带着叹息。
“那,那晚,我虽然醉的早,但后来稍稍清醒了点,听,听到……”
“听到什么了?”继续叹息。
“听到了琴音!”
“……”
“那琴音听起来不像是你弹得,倒像是嫣红弹的!我虽没听过你抚琴,却常听嫣红琴音,那琴,就像是嫣红弹的一样!”
嫣红!我同颜钰迅速交换神色。果然,我就知道她有问题。可当我瞧到颜钰那张涂的惨白,在眼角处用胭脂拉了两条红线作为血泪,把唇连带着下巴都涂的通红作为血舌的脸,我忍不住扶着墙干呕了几声。
“后来,我模糊中看到有两个人影坐在地上,她们好像在争论。”
“争论什么?”
“其中一个说‘你一定要这么决绝么?’另一个说‘你知道原因的,我必须如此’,‘为了那个姓刘的,你就要拿自己命开玩笑么!就要抛弃我们这些同患难的姐妹么!你这么做值得么!’然后就是再没人说话了。”
“后来呢?”
“后来,我闻道一阵浅浅的香气,隐约间好似听到‘噗通’一声,像有什么掉进水里,再然后我就又睡着了,这下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绿雅,我说的是实话,你赶紧去找凶手吧,别缠着我了!”
憋在被子里的人,忍不住又嘤嘤哭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窗外又响了几声,便归于平静。
紫荷颤颤的揭开被角,发现窗外已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