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自斗篷中射出两道毒蛇般阴冷的目光,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殷破,忽冷冷一笑,道:“你就是殷成空的儿子?”
殷破咬着牙,道:“是,我就是殷破,妖族新任族长!”
“族长?”黑袍人讥讽道:“无非是接班你那废物父亲的废物儿子罢了!”
殷破星眸一动,一点惨碧色的光顿时化作怒火:“不许你侮辱我父亲!”
他怒喝一声,也顾不得强弱悬殊,驱动小小的身躯纵然跃起,扑向黑袍人。
黑袍人在笑,冷笑,仿佛只是在面对一只最可怜的蝼蚁。他右掌一抄,电光火石之间已扼住了殷破的脖子。
妖族众人见状,无不暗叫不妙,惊呼不已。殷成空被化灰烬的一幕历历在目,他们实在不忍看见自己的种族在短短一刻间,接连失去两位领导者。
强者向来不屑亲手扼死蝼蚁,这对他们来说算得上是一种辱没。黑袍人并没有动杀心,所以殷破从头到脚依旧完好无损,看着殷破痛苦又顽强的表情,实在比杀了他更加有趣。
殷破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双小手奋力扒着黑袍人的手指。这双与骷髅无异的手,力量竟出奇强大,不管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黑袍人看着在掌中不住挣扎的殷破,冷哼一声,转头对妖族众人朗声道:“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们的族长,看看他到底有多无能!”
“孽畜,放手!”
就在妖族众人大失方寸,面面相觑之际,一道青蓝色的光柱直射而下,接着,就连修为最浅的孩童都能清楚的感觉到,一股至强至烈的妖力骤然爆发。
妖力涌现,光柱立时四散为千万道射线,黑袍人但觉掌中吃痛,不由得松开殷破,怔怔的向后退去,额前斗篷也被激荡开来的波动掀起。
青蓝色的强光射线骤现之际极为刺眼,殷破几乎睁不开眼睛。现在,光线渐散,他甫一睁眼,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安然无恙的躺在大祭司的怀里。
只见,大祭司依旧着一袭素白长袍,周身弥漫着一层青蓝色的雾气,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殷破可以清楚感觉到其中隐含的强大妖力,甚至已超越了他的父亲。
“祭司爷爷,你......”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当他循着大祭司凝重的目光看出去的时候,不由得怔在了那里。
将要散去的青蓝色微光后面,赫然出现了一张可怖、渗人的脸!那简直不能算是一张脸,左半边皮肉斑驳交织在一起,似乎被火烧过,呈现大片紫黑色的焦皮,就连五官都已无法辨别。右半边更为恐怖,那已不是一张脸,而是半个裸露在外,白骨森森的头骨。最诡异的是,从那个原本是眼睛的漆黑窟窿里,不断明灭、闪动着一点妖红色的光。
如果不是他依旧穿着黑袍,没有人会相信这就是黑袍人的容貌!
“多年不见,想不到您的脾气还是那么大......”
黑袍人一边蠕动着半张不成形的嘴,一边一排森白的牙齿连接着下颚骨一张一合,说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称呼:
——“义父!”
此言一出,妖族众人几乎都瞪圆了眼睛,低声窃语不断。
“你们听到没有,他竟喊大祭司义父?”
“难道......难道是他?”
“不可能,他应该早就死了......”
“是啊,我记得当年他犯了族规,族长和长老们一致判处死罪......”
“而且,当年执行死刑的就是大祭司......”
殷破怔怔的转过头来,喃喃道:“祭司爷爷,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难道......”
大祭司眯着眼,眼角的皱纹不住抽动,半晌才长长的叹出一声,道:“不错......他......他的确是我的义子......”
黑袍人闻言,笑道:“义父,想不到事到如今您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义子。”
大祭司怒喝一声,愤然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已愤怒到了极点,一字一句,如刀刻之:“不要忘了,你也是妖族的人!”
“妖族?”黑袍人仰天狂笑,道:“义父,你莫要忘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就是妖族,是你们判了我的死刑!”
他的声音愈发尖利、刺耳:“二十年前,你们对我做的事情,今日,我便要加倍奉还!”
大祭司把牙齿咬的“格格”作响,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烛龙,我实在后悔!后悔当年不该心软,饶过你的性命!”
那唤作烛龙的黑袍人冷笑一声,道:“义父,您的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所以......”
“我决定,留您一个全尸!”
“孽畜!”
大祭司盛怒之下,青蓝色的妖力有如决堤的江河一般爆发出来,霎时罡风大作,原本停在原地待命的银甲军队尽数被逼退三丈有余,横七竖八倒作一片,甚是狼狈。
漆黑的衣袍在劲风如刀的妖力之下,瞬间被撕成粉碎。只见,黑袍下是一身红色铠甲,鲜红如血,透着一股妖异的邪性。胸前镌刻着一个金色徽记,那是一只昂首展翅的大鹏,栩栩如生,股下却生有三足。
这是殷破第一次见到这个徽记。他当然不会想到,多年以后,他和这个徽记之间将会发生许多历史性的,惊险惨烈的战斗。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烛龙定了定神,半边骷髅脸那个空洞的眼窝中,妖红更盛:“多年不见,想不到义父您的修为竟已臻至明虚境!”
说话间,一丝丝浓重红雾自血红色的鳞甲之间缓缓涌出,一股同样强大的邪异妖力正在不断聚集,提升。
大祭司皱了皱眉,道:“你......你也进入了明虚境?”
烛龙冷笑道:“若是没点本事,我又怎敢回来!”
大祭司怒喝一声,箭一般电射而出,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容貌、身形就愈发模糊。最后,化作一道青蓝色的光。这就是明虚境,进入明虚境的强者可以突破肉体的临界点,力量的局限,速度的限制,化有形为无形。大祭司一动,烛龙也动了!他以同样匪夷所思的速度化作了一道红光,两道光不断碰撞、分离、再碰撞、再分离,飞速交织、盘旋、凌空而起。在交手的过程中,他们的速度依旧在不断增加。最后,已到了肉眼所不能视的程度,场中众人修为较高的还能通过妖力的碰撞分辨二人的位置,修为低一点的就只能听到二人交手之时,自林中发出的一阵阵有如雷鸣一般的响声。
这边厢,一直蓄势待发的银甲军队也终于发动了攻势!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篆刻着道符的银枪闪出一道道凌厉电光,顿时将大半夜空染作白昼。妖族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奋起反抗,他们之中大多未曾经过正统的修炼,却都经历了数百年的修行,这样的力量虽不足以和平均实力在淬体境以上的银甲士分庭抗争,总算可以暂时抵挡一阵。
殷破虽有斗争之心,怎奈小小身躯里的妖力实在太过微弱。银甲士兵在得知他是妖族族长之后又对其特别照顾,派三人合围,一时间险象环生。
三名银甲士兵都经过严格的训练,不动如山,动若雷震,配合默契,在道法加持的银枪下战斗力又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拆了不过十招,已将殷破逼入绝境,他的右臂、左肩、小腿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患。
“喝!”
其中一名银甲士兵大喝一声,手中银枪寒芒大盛,眼看殷破已避无可避,这一枪下去他这条小命势必身首异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苍老、有力的手突然握住银枪,扼停了去势。
殷破见状,不由得喜出望外:“鹿叔!”
只见,鹿叔虽迟暮老迈,动作依旧迅捷快速。他上一刻闯入战局,下一刻已将三名银甲士兵分别逼退。
“小少爷,快走......”
银甲士兵越战越勇,翻身即上,鹿叔还未来得及喘息,三杆银枪已直劈面门而来,霎时又已陷入苦战。
“小少爷,快走啊......只有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望着鹿叔苦苦支撑的样子,殷破不由得热泪盈眶,哭喊道:“不......鹿叔......我不走......”
他咬了咬牙,继续道:“我是妖族的族长,我要和妖族共同进退!”
“小少爷,你......你长大了......”
成长总是伴随着痛苦,当仅十岁稚龄的殷破明白“族长”这两个字眼的沉重时,随之而来的痛苦已远远超出了这个少年所能承受的范围。
这就是成长的痛苦,亦是成长的代价!
“小少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鹿叔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只见,他原本用双臂格开了两名银甲士兵,可还是没能躲过第三名银甲士兵迎面刺来的致命一枪。
碧绿色的血液缓缓的流下来,他多想再回头看看可爱的小少爷。可是,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生命的律动正在快速的离开自己的身体。
他的时间到了,鹿叔终于重重的跪将下去,合上了双眼。
“鹿叔!”
殷破怔怔的向后退去,四周充满了杀戮和惨叫的声音,一杆杆银枪起了又落,一个个族人惨死在冰冷的枪下。一股灼热的碧血缓缓的流到他的脚下,那是鹿叔的血,妖族人的血。
绿的是那么鲜艳,痛的是那样真切!
——心痛!
“我爹做错了什么......鹿叔做错了什么......小花做错了什么......我们......我们妖族又做错了什么......你们......你们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这样的打击对于殷破来说实在难以承受,他的神情逐渐变得木讷呆滞,眼中空洞无神,就像丢了三魂七魄一般,口中一直默念着这句话。
三名银甲士兵见状,心中皆是一喜,他们认为殷破不是魔怔了,一定就是已打算放弃抵抗。他们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大步走了过去,殷破的性命好像早晚都是他们囊中之物。
当一个人最为自信的时候,通常都会放松警惕。
正当他们抄起银枪,准备结果殷破的时候。一股惨碧色的强大妖力毫无预兆的凭空爆发了出来,光缘有如刀锋,一瞬间就把三名银甲士兵卷了进去。
这三名银甲士兵皆身负淬体境大成的修为,一身横练的筋骨早已如钢似铁,肉体力量也达到了人类的巅峰。可他们到死都没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死亡发生的太突然,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下一刻,被妖力切割成无数碎块的血肉和银甲的残片,夹杂腥红的血雨,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
殷破就站在这场血雨中央,仿佛只有罪恶的血腥味才能减轻他心中的痛苦。此时,惨碧色的妖力已消失,他的身体却变得碧绿透明,有如一尊用青石翡翠雕琢而成的石像,眼中依旧空洞无神,却多了一道惨碧色的光。
惨碧的光,惨碧的弦月,就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