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甲军队正步围拢,将妖族众人逼至场中。他们的步伐并不快,可每一步皆走的铿锵有声,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殷成空不愧为一族之长,他的脸色虽有些难看,可强敌在前依旧巍然不动,横在众人身前,以护族人周全。
“你们是什么人?”
殷成空厉声喝问,无人作答,银甲军队依旧以那种不紧不慢又充满压迫的速度缓缓逼近。他们有如一支没有血肉,没有思想的机械部队,每一名将士都是被下了死命令的战斗机器,在这个命令当中没有回答、交涉,只有逼迫和杀戮。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当殷成空再度发问的时候,银甲军队中赫然响起了一阵阴冷的笑声。
“你自然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可我却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那......都不是人!”
这个声音有如深秋的枯叶,衰败且萧索,充满了一种不详的死气。仿佛枯叶被秋风卷起,发出的那种预示着消亡的悲鸣,又似骨节被硬生生折断,发出的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痛苦之声。
殷成空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待得再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异样的绝望。他从未过如此奇怪的感觉,就像一个将要溺死之人,在最后关头终于抓住了岸边的一株稻草,正当他重新燃起希望,准备接受重生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抓住的竟是一条正在用一种充满讥讽、阴毒目光,阴测测看着自己的毒蛇。
人到了这种时候,到底应该继续坚持,还是放手?上前一步是死,退后一步也是死,这样的绝望实在有如针芒刺在心间。
银甲军队机械化的从中间退开两旁,让出一条小道。那个形如鬼魅般的人就缓缓的自阴郁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来人着一袭漆黑长袍,斗篷遮面,看不清模样。他身长足有两尺,却骨瘦如柴,双臂较一般人为长,直拖到膝盖的部位。尽管黑袍及地,依旧遮不住半露的一双枯骨般的手,指间骨节高高凸起,好像被人抽干了精血,只剩下皮包着骨。乍一看,仿佛一具行走的骷髅。
最令人感到可怖的是,来人虽只说了一句话,周围却接连响起了无数回音,或尖利刺耳,或阴沉渗人,有如千万只蝙蝠同时嘶鸣,又如千万只孤魂厉鬼,怨叱着人间的无道,自十八层地狱之下重新爬了上来。他每走一步,落脚之处的花草便会立即枯死,所有养料、水分就像在瞬间抽离了一样,化作一撮漆黑灰烬。
他虽只得孤身一人,给妖族众人所带来的压迫感却比数以万计的银甲军队还要强烈。他的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看不见的神秘死气,只要他去到某个地方,就会给那里带来不详的灾难和痛苦的死亡。一些修为较弱的族人几乎已忍受不了这种刀绞心肺般的压力,不由得痛苦的呕吐起来。
殷成空已发现族人的异样,掌中竹杖重杵地面,一股轻灵的能量波动立时扩散开去,四周萦绕不散的凄厉回响逐渐散去。
他重咳一声,厉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湛青山乃妖族世代栖息之地,不许任何人侵略、践踏!”
“侵略?践踏?嘿嘿嘿嘿......”
黑袍人发出一阵阴冷的讥笑,回荡不散,有如一把无形的寒刃尖刀,随着林间骤起的夜风,刺进众人的血脉、骨髓里。
“我来这里并不想侵略,也不为践踏。只是想......杀光你们......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惨白色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衣袍更黑,黑的就像人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丝黑暗。
现在,已没有人怀疑他所说的话。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每个人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生命正在受到一种无形的胁迫,就好像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只要有丝毫的妄动,颈部的大动脉就会被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法,慢慢的切开。
殷破并没有这种感觉,他虽被殷成空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眼中不免也流露出一丝惧怕,可丝毫看不见半点绝望。反而,那一点清澈的瞳仁中仿佛有火在烧。妖族的眼睛多为异色,殷破的眸子碧绿如珠,现在这片幽碧似湖面的眼眸好像变成了燃烧着怒火的烘炉,正在锤炼、打造着一柄保卫家园的尖刀。虽然,他讨厌妖族的规定,也从未想过要当族长。可是,他深爱着这个与世无争的种族,深爱着养他、育他的湛青山,也深爱着他的小花姐姐。当他看到小花死在他的面前,妖族即将面临一场灭族之灾的时候,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了起来,那种钻心的痛苦更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现在,他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把那黑袍人的头拧下来!
殷成空当然不会让他这么做,他要保护自己的儿子,更要保护整个妖族。
他摆开架势,紧握竹杖的手“格格”作响,铁青色的脸就像戴上了一张青铜面具:“想动我的族人,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我不会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
“因为......”
“你将尸骨无存......”
这三句话都是黑袍人说的,在他说完这三句话之前,一共发生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殷成空催动一身空元境修为,毫无保留,尽了全力,以竹杖为枪,绞若游龙一般直取黑袍人。他很清楚自己是整个妖族中修为最高的人,同时,他已看出来人的修为一定在他之上。如果不先发制人,奋力一拼的话,他和妖族就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第二件事,空元境的修为一经爆发,那些只得完成淬体或处在淬体境的银甲士兵便已抵受不住强大的灵力波动,纷纷向后倒去。令殷成空的惊讶的是,那黑袍人从头到尾一下未动,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紧接着,令他更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手中竹杖居然不偏不倚的刺穿了黑袍人的喉咙,自后颈刺出。他虽已拼尽了全力,原只想将黑袍人逼退,再做打算。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可以将他重创!
第三件事,每个人都看见这件事情是怎么样发生的,也看见这件事情是怎么样结束的,可每一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事情竟会是真的!黑袍人在咽喉被刺穿的情况下,居然别过头来对着殷成空露出了一抹笑。没有人看到这抹笑,所以也不会有人能体会到这样的笑容给人带来的压力和震撼。殷成空看见了,却宁愿从未见过,当他看到那一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诡异摄人的表情之时,只觉身体顿时失去了知觉,有如置身冰窖,将要被永生永世冰封起来。就在他动作停滞的一瞬间,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所有人都看见黑袍人缓缓的抬起了手,用那形同枯骨的五根手指轻轻的拍了拍殷成空的肩头,然后很多人用手捂住了眼睛,不愿再看。或者,不忍再看。
殷破的眼睛睁的很大,血丝满布,眼球几乎要凸出来。小小的身躯开始剧烈的颤抖,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他多么希望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父亲那痛苦的惨呼为何又那么真实?
死亡总是突如其来的,一个人什么时候会死,怎么样死,很多时候连他自己也想不到。
就像殷成空怎么样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这样死去,更想不到世上居然会存在如此可怖的功法,他的身体正像流沙一般,随着夜风,逐渐消散于无形。
一个人的身体,包括皮肤、肌肉、经络、骨血在同一时间被碾成粉末,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这样的痛苦一定无法想象。现在,殷成空却真真切切的忍受着这种难以言喻,难以承受的痛苦。
“爹!”
殷破终于还是冲了出去,他的血,他的骨,他的心都在强烈的促使他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反抗!
此时,殷成空脸色惨白,胸口以下皆已消失,那种诡异的力量正在快速的吞噬他的残躯。剧烈的痛苦似乎已令他失去了反抗、求生的希望。可是,他还是鼓起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将最后一点灵力波动打了出去。
殷破被这一抹温暖的灵力打的倒飞出去,就在他即将重重摔下去的时候,这团灵力忽然变的温柔起来,就像父亲慈爱、宽厚的双手,保护着他,平稳的落在地上。
“孩子......你是妖族的族长......你是妖族的希望......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这是殷成空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此时那股邪恶、诡异的力量已完全蚕食了他的身体,将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皆化作了风中的飞灰。
殷破的小拳头紧握着,就像一块不屈的顽石。他的身体虽然还在剧烈的颤抖,却还是站了起来,站的笔直,就像一杆风吹不动,雨打不倒的标枪。没有人看见,此时他的眼中有一抹深邃的惨碧色正在急速流转,就像一轮高挂夜空的弦月。
他颤颤巍巍的将握拳的手举过头顶,忽然用一种沉重,近乎命令的语气,朗声道:“我们妖族可以死,但一定不会向侵略者低头!”
年仅十岁的他是一定说不出这种话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说。只觉方才脑中一阵眩晕,恍惚间神识竟来到了一片漆黑的死海之滨,这里荒无人烟,到处充斥着黑暗、死寂,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腥臭和萧索的绝望,正当那种深深的绝望将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的时候,漆黑的天际忽然绽开一道惨碧色的强光,那道光虽然阴冷无比,和周围的死寂相比,却显得那么温暖,仿佛是在为一个将死之人重新点燃希望,指引他活下去的道路。就在这束光的包围之下,殷破的神识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紧接着,这句话就从他的血液骨髓中霍然出现,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脱口而出。
有时候,一句话甚至比一把刀更加有用。妖族天性和平,不善战斗,又经历了如此恐怖的变故,大部分族人几乎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可是,殷破这句话好像隐藏着一种神秘又神奇的魔力,顿时让众人的心坚定了起来。他们纷纷走过来,站在殷破身后,眼神不再迷茫,身体不再颤抖,都已准备好为了自己和种族做最后一搏!
这是殷破的神识第一次看见那片漆黑的死海,也是他第一次展现出领导能力。这一年,他仅有十岁稚龄。这一天,他是新一代妖族之长——殷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