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舟行过半日,摇橹声声“欸乃”,所过之处江面漾起潋滟,两岸夹山,尽是绿意连绵,身处其中心旷神怡。
管家掀帘而入,见到时胥裹被深睡未曾惊讶,想必时胤已然告知过他,更或许管家因此而没有去提醒时胥添衣御寒呢。
“二爷请您过去。”管家过来试了试时胥的体温,替他掖被角,对着顾笑说。
顾笑掀帘看这时胤立于船尾的背影,轻叹气站于他身后,颔首低眉道,“二爷。”
“你可曾觉得我落败而逃,很狼狈?”时胤立于船尾手里捻着什么,往江里撒下惹得鱼儿争相抢食,声音难得的低沉。
“未曾觉得,大丈夫当能屈能伸。”看着鱼儿迟迟不肯散去,心里揣测着时胤,他可不像会自卑的人。
不久前,时胤就让管家去打听归淮镇,方才,管家说打听到在归淮镇有一人在等着顾笑,别的一概不知,只知是位私塾老先生,身子羸弱,久病缠身。
“听说你在归淮镇有一位故人?”
顾笑微微一愣,将目光转向江面,眼中流露出思念,毫不忌讳道:“有,不过他喜欢自在,这么多年过去想必他也早就离开了。”
时胤负手而立,一言不发对着江面深思。
薄雾早已散去,山中稀疏散落着几户人家,升起袅袅炊烟,依稀可以看见堤岸。船家在此时喊着说,就快要到了,各位客官可以收拾着准备下船了。
人烟稀少的山林间,船停泊在岸边,下船时时胤扶一把顾笑,这手就再没放开。顾笑让扶时胥去,时胥哪需要他来扶,有管家呢。
顾笑领着大伙走过长长的山路,没有喊过累,将士都有听闻顾笑的身份,可是大人物,一将士暗道她这样不像在宫中锦衣玉食的娘娘有的。
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另一将士插嘴,这有什么,这位娘娘是锦衣玉食的公主,据说小时候被赶出过宫,在毂国年荒的时候还能独自养活自个,本事不小。
这你一句我一句说来,顾笑的经历就被说得天花乱坠,都纷纷敬重起她来。
走过山路,进到一个镇子里,问了间客栈住下。时胤在房中作画,顾笑一旁低头研墨。她乍然想起今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每年她必然要去放河灯祈福的,于是缓缓问起:“二爷,这里夜市热闹,可有兴致去逛逛?”
时胤头也没抬手下猛然收笔,恰好作完幅画,漫不经心道:“你若想去,用完饭我陪你一块去。”
“带上时胥吧,那小子贪玩必定会欢喜的。”
“随你。”
也是中元节,暮霭稀疏,挨家挨户檐下早就亮起各式的纸灯。天稍暗,有人拿着水灯去河边,远近三三两两。
阴暗的里巷突然窜出个女童,只管在人群里胡乱窜跑,引得他人注目,她的身后追着几个拿着竹棍的壮汉,统统是一脸凶刹。
“救命!救命!”她才叫两声,壮汉一根竹棍打在顾笑的背后,又补上几棍,疼得她蜷缩在地说不出话,有人围上来,围得满满的。
有人出来理论,“你们怎么这样,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打她怎么了,她是从青楼里逃出来的姑娘,是签了卖身契的!”
紧接着她被壮汉扛起,背上火燎燎地疼,她听见壮汉骂道,“楼里不愁吃穿,能留你一个小乞丐,是你的福气,做人要懂得识抬举。”
这次她被带回青楼,绑得严严实实送到老鸨面前。
老鸨年轻时或许也是个绝代风华的女子,身上虽沾着风尘女子之味,却掩不去她一身的孤傲,偏偏说话极尽烟花女子的妩媚,“小乞丐,你瞧不起风尘女子。”
她拿着一把小烟斗,放进嘴里,闭上眼一吸,吐出来的是白烟,映着她眼角的泪痣,“良家有良家女子的好处,风尘女子也有好处,也有各自的苦,左右不过情与缘。楼里的姑娘爱上恩客,恩客给赎了身,纳了她,却被身世显赫的当家主母欺辱,背着妓子的骂名。良家姑娘要么信缘份一说,痴心寻觅真心郎,却不过负心人,不过千金小姐给郎大好前程妙,要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图的是门当户对,金钱名利。”
“这话说良家女子与风尘皆不好过活,是在说我如今比她们都不堪,没有身份地位,劝我趁早别闹了呢?”
“小丫头还挺聪明啊。”
今年的中元。
时胤陪着她走在街市上,相执手并肩走,小叔子时胥就是个孩子,见什么都有趣儿,四处乱窜。
时胤在身旁的摊子前驻足,伸手拿起一支簪子,在顾笑眼前晃了晃,又戴到她发髻上,道:“这簪子配夫人甚好。”
说着就掏银子买下,摊子的婆子连夸公子好眼光,不仅这簪子是挑得好,这夫人也挑得美。
顾笑略做娇羞一笑,倒不是这簪子让她开心了,而是这时胤对她好的这份心意,“谢夫君。”
“你这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见你笑了,我总算是放心了。夜凉了,再逛会就回去吧。”
“好。”顾笑柔和地答应下。
前面时胥回过头喊时胤:“哥,你快来!”
她买水灯,就拿到不远处的河边放了,看着一盏盏微光漂浮不定,耳边还可以听见远处时家哥俩欢声笑语,心中一暖,轻说,“我现在很好,挺开心的,放心吧,您别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