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嘴巴一张一合地在说着什么,小五听完点了点头,然后黑衣人手脚麻利地翻出院墙就不见了。
闻莺现在自身都难保了,也不知道会在这衙门里住多久,自然懒得管别人。谁没点儿秘密呢,况且这个小五本身看着就不简单,往那儿一站,气场都压温良远好几截。估计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跟她一样闹别扭离家出走呢。
闻莺登时有了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一提起离家出走,闻莺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心里难免又是叹声。这个时候,那个人和柳闻月是不是用完晚膳,正偎在窗前看月亮呢?柳闻月是晚上生的,爹就顺着她的名字取名叫闻月。
为什么偏偏就是柳闻月呢……
闻莺使劲仰着头,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哭出来。月亮真大真圆啊,她从家里跑出来这么些天,不知道爹有没有派人找她,娘有没有着急,大哥还好吗……
闻莺越想越难受,眼睛里有水汽,连月亮都朦胧又遥远了起来。
闻莺猛地吸了一下鼻子,这才稍稍镇定一些。低下头打算从梯子回到地面上,谁知刚偏过头就看见隔壁院落里,小五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正定定地看着她。
闻莺眨着眼睛不客气地回看了过去,还十分友好地伸出手向他打了个招呼。小五却没理她,把视线收回去往屋里走。
“什么嘛,真没礼貌。”闻莺嘴里嘟哝着,探出脚试探着往下踩,脚尖却怎么也触不到下一节的梯子。
这梯子在院子里放的时间久了,日晒风吹,木材已经朽了,闻莺还没来得及踩下去,上面脚正踏着的木桩承受不住重量,倏地断开了。
闻莺一脚踩空,看着下面黑漆漆的一团,条件反射地尖叫着往下坠。心里慌乱地想,自己是应该抱头呢,还是抱屁股呢?
在闻莺还没想好她到底要抱头还是抱屁股的时候,一阵风声从她耳边划过,有衣料磨过她的耳朵,下一刻,她落入一个怀抱里,然后平稳地落在了她刚才又想又怕的地面上。
绸缎的衣服触手又凉又滑,闻莺因为惊讶,睁大了眼看着从半空中接住自己的人,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袖。
这个人的眼睛真漂亮,黑色的眼球就像颗黑珍珠,有星星点点的碎光藏在里面,熠熠生辉。平时小五寡言少语的,闻莺很少跟他对视,这会儿害怕过度,闻莺也忘了移开自己的视线,就那么傻呼呼地盯着他看。
小五没理会她有些呆滞的眼神,弯腰把闻莺放到地上,转身就往门外走。
闻莺脚触到地面才反应过来,蹦蹦跳跳地活动了一下,跟上小五,眼睛亮晶晶的:“你要走大门?能不能再‘咻’地一下飞过去?”
她刚刚都没有看到,太可惜了。
小五拉开门栓的手顿了顿,回过头跟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闻莺这会儿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了,下意识地低下头。她在柳府素来大胆,从来没有过不敢跟人对视的先例,就算是当初那个人,她也没低过头。闻莺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心说就是一个面瘫,怕什么?
可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门口满地的白月光。
闻莺把大门拴好,抬头看了看隔开两个院子的墙壁,又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刚巧挂在墙壁旁的一棵树上,一半照着她这边,一半照向另一面。
闻莺突然觉得心情很好,乐呵呵地拍拍屁股去睡了。
次日,温良远终于想起来还有她这个客人兼救命恩人住在这里,大清早的就来拍门。
闻莺还没有睡醒,很艰难地爬起来给温良远开门。
温良远一副视察民情的样子,负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问:“小四住的还习惯吗?”
如果能给点肉吃就习惯了,闻莺心里这么想,嘴上客气又恭谨:“劳大人费心了,我打扰了这么些时日……”
温良远打断她:“小四,你怎么总想提要走的事呢?我多伤心啊,你是温某的救命恩人,这眼下又是一出接一出的命案,温某还来不及好好摆宴感谢,你怎么能说要走呢?”
闻莺的话被温良远再次堵了回来。
明明是要离家出走,感受天地之大,怎么就被软禁在这青山县衙了呢?闻莺越想越郁闷,语气也很低沉:“温大人这么大清早的来找我,是有要事?”
“哦,我是来找小五的,案子有了点儿线索,我来和他商量商量,想起小四你也住这里,就顺道看看你。你住得习惯就好,我走了。”
温良远边说边拍闻莺的肩膀,闻莺忍痛承受着温良远的大力,心说这个人是不知道自己力气大还是怎么的,怎么就那么爱拍别人肩膀呢?
但是……案子有了线索?
闻莺目前只对案子能提起来兴趣,反正她也被温良远吵醒了,于是就跟着温良远去了隔壁。
隔壁大门敞开着,小五正在院子里劈柴。他的袖子微微挽起,露出的小臂显得坚实有力,清晨的阳光还很微弱,一层薄汗贴在他的额头,闪出晶莹的光亮。
闻莺对比地看了看身边的温良远,心想大哥说得真对,果然男人跟男人之间,还是靠比出来的。
小五听见动静,抬头看到温良远,放下手里的斧头:“查出来了?”
温良远笑呵呵地走进去:“我去城门守卫那里问了一下,那个人果然是和那批木材同一天进的城,不过时辰上差了很多,那人是午时入的城,可押运木材的那伙人是快要关城门时才进来的。”
“大牢里领头的那个招了吗?”
温良远摇摇头:“死活不肯供出来木材是运往哪里,晚间我再去问的时候,已经在大牢里咬舌自尽了。”
闻莺在一旁听得糊涂,问:“这和木材什么关系?你们说的和我知道的是不是同一个案子?”
小五习惯性地没理闻莺,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温良远开口:“这批木材当时登记的时候说是从关西一带运往京城,要不要从京城里的一些大户人家开始查?看有没有哪家要兴动土木?”
一听京城,闻莺心里警铃大作,撒腿就跑:“我觉得你们说的不是我知道的那个案子。我有点困,我回去睡觉了。”
闻莺还没跑出大门,小五道:“先去库房看看。”
温良远长腿一迈,追上闻莺:“一起吧,小四。”
闻莺被迫跟温良远去了库房。库房里空荡荡的,灰尘遍布,只有几辆押运货物的马车,车板上空空如也。
闻莺拿手扇着灰,捏着鼻子问小五:“来这里干吗?”
小五前后绕着马车看,边走边回答闻莺:“既然人死的死,逃的逃,那就只能从还剩下的东西上查起。”
“逃?”
小五瞟了一眼温良远,温良远打着哈哈:“当时那个带头地把所有的认了,那批伙计也都说什么都不知道,这无凭无据的,自然也不能随便关人。”
“到底怎么回事?”闻莺越听越糊涂。
小五在库房里细致地勘察着,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温良远好心地向她解释:“前几日,在一个夜里,正是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闻莺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那晚因为晚饭吃得太撑了,我硬拉着小五陪我去城门散个步、遛个食,那时候正赶上城门要关,可还有个商队正在入城检察,我正巧路过,就亲自去盘查。因为是夜里,看不太清,我便想抱起一棵树好好瞧瞧,我力气大,一不小心把木材捏碎了。这才发现那十几车木材全部是空心的,只外面剩了层树皮,里面装的全是私盐。”
闻莺被惊得张大嘴巴:“贩卖私盐可是要杀头的。难不成,凶手因为你扣了那批货物,心怀不满才下毒?可是,你怎么就认定是因为这批货物被扣,才有人下毒?”
“还记得客栈那具尸体吗?”
闻莺点点头。
“小五在干涸的血迹和那死者手上发现了盐粒。”
闻莺恍然大悟:“哦,我就说那个死者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怎么会住在天字一号房呢。原来是个私盐贩子,记得客栈老板说他是关西口音,那一带可不就是私盐猖獗嘛。我爹……我爹曾经跟我提过。”
温良远继续说:“回县衙后,小五便让我去牢中盘问那个押运木材的领头人,可那人在狱中咬舌自尽了。因为之前谁也没料到会有下毒之事,所以我心一软,把押运木材的那帮不知情的伙计全放了。客栈刘掌柜又说,那批人昨日已经全部退房离开了。现在关于那批货也没个可盘问的人,所以小五才要来这里查这些马车,兴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对着唯一的物证,闻莺也上了些心,围着马车看了看:“可这是很平常的马车啊,能看出什么?”
小五从马车上捡起一条麻绳,凑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把所有的麻绳都捡了起来,摊在面前一一摆开。
大部分都是普通的麻绳,只有一条是用白色的粗布扭成的。大概是麻绳不够用了,临时用床单拧的吧。
闻莺搞不懂绑木材的麻绳有什么好看的,打算起身去看看别的。
库房里只有一扇悬在墙上的小窗户,一阵风吹过来,把支着窗户的木棍吹落在地面,窗子吱呀一声晃动着合上了,阳光照不进来,库房瞬间阴暗下来。
闻莺看到一堆麻绳里似乎有什么在闪,好奇地把那一条拿出来看。
温良远忙去捡木棍,把窗子支好,阳光再次照进来。
闻莺看到自己手里拿的正是用白色布条拧成的那根,于是把扭好的麻绳细细转开,对小五说:“是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