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我竟在大谈特谈什么征兆!”邓菲抱怨着,挥手叫侍者过来取菜单。
“什么书?”克莱姆重复道。
邓菲叹了一口气,“我忘了叫什么了。好像是叫伪什么来着,一本骗人的——”
“我不这样认为。”
“为什么不?”
“这么说吧,我想你说的是《秘经》,这本书确实很老了。”
邓菲惊奇地看着她,“你可真让我吃惊。”
“我在一堆要烧毁的书中见过它,”她说,“是平装本的。现在多佛有个版本,实际上,它并不算是真正的书,只是首诗罢了,不过他们把它叫做书(book)——但在结尾多加了个字母e。多佛出版它,是收在一本关于世界末日的文集里的,我记得文集名字叫……叫《千禧年的祈盼》。”
第二天早上,他们出去寻找英文书店,找是找到了几家,不过没有一家有多佛出版的书。他们乘出租车到了太阳门广场,那里有家网络咖啡屋,门口写着:
450-MHZPC机和IMC苹果机+炸油条
马德里第一!
室外气温是五十华氏度,咖啡屋里却很暖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炸油条的味道。邓菲给自己和克莱姆点了一盘那种西班牙油炸食品,然后打开自己从特别档案馆偷来的文件——牛科动物普查,这下子把两人的早饭都给毁了。
克莱姆看见一张照片,抽了口凉气。
“太可怕了,”她叫起来,“为什么会有人干这种事?”
邓菲想了想,“根据希德洛夫的说法,还是根据西蒙呢?他们想‘搅乱一锅粥’,‘复活一个原型’。”
“全是些垃圾!”克莱姆说,眼睛突然间湿润了。
“我只是把他说的话告诉你罢了。你当时不在场。他说动物献祭这种习俗就像山川一样古老——他说的没错儿啊。”
“哼,我没必要非得看它,”她答道,“我想要份儿报纸。”说着已站起身来。
“街道往北有家卖报纸的,”邓菲对她说,“我看见架子了。”
邓菲的目光追随着她离去的身影。她那富有弹性的步伐,有时在里约或米兰才会看到。旁边有个留小胡子的青年,一动不动地坐在二十一英寸的电脑屏幕前,盯着她直看,那一副表情,简直会让人以为他营养不良。
过了一会儿,炸油条上来了,一块儿还端上来两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咖啡。
小小的油炸面团躺在盘子里,金灿灿的,很温暖的感觉。邓菲在上面撒了一匙糖,从中抽出一根,蘸到咖啡里,又转而阅读面前的文件。
他才读了一两分钟,就明白了,里面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文件可以作为证据,证明屠宰牛的事确实存在,不过邓菲早已对此确信不疑,他并不需要细节。想到这些,他紧张起来,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逃脱的计划或策略。世界上没有一支警察力量可以敌得过抹大拉修会。它甚至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黑色圣母、被残杀的牛、秘密社团、中情局?他可以想象,为此事他正和一位侦探——或迈克·华莱士坐在一起。他开始说起来,当讲到那匹马或艾恩西德伦圣母时,摄像机上的小红灯闪烁了一下,熄灭了,华莱士开始四面张望,想找辆出租车。“故事”太宏大,演员太强大,阴谋太巨大,太匪夷所思了。无论邓菲收集了多少证据,也没什么用。这不是“你可以驾驭的新闻”,而是会带来杀身之祸的新闻。
这就是说,邓菲和克莱姆只剩几条路可以走:其一,他们会被装在麻袋里拖出去(难以接受)。其二,他们可以找一处藏身之所,在那里缩头缩脑度过余生(也难以接受,而且可能实现不了)。其三,他们可以在抹大拉修会消灭他们之前就把它给摧毁(好主意,杰克,但是?……)。归根结底,唯有挖个地洞躲进去还算行得通,中情局虽大,地球毕竟更大,至少他们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啊。
他又去看报告,所有报告的格式都一样,记载了每次飞行的日期、起飞和返回时间、机组人员姓名、气象状况等。最后,简要记述了每次任务的情况。
03-03-99出发:0510返回:1121
空军第143医务中队
J.内斯比特(驾驶员)
R.科尔E.帕甘
P.吉德里T.康韦
J.索齐奥J.麦克劳德
S.阿米尔帕沙耶博士(手术师)
气温:23毅C
风向:西南风4~10级
能见度:18公里
气压:30.11
在一片牧场上俘获了一头黑色安格斯牛,该牧场是49号,属于一个名叫吉米·雷的人,位于普拉特区66号,锡尔弗顿北部偏西十六点三公里的地方。布朗上尉实施了麻醉。摘取了眼睛、舌头、内外听觉器官。在腹部靠近腋窝处,割了一条六点五厘米的刀口,割除了消化器官。抽出了肛门,并用真空泵把内部吸净。生殖器官被切除。在咽喉和胸部分别打穿了一个二点五厘米的孔洞。脊柱有三处用激光锯割断。处理完牲畜后,将其抛到草原上。没有被人看见。
还有十多份类似的报告,配着照片一块儿读,真让人恶心。克莱姆拿着份《独立报》回来了,邓菲合上文件,推到一旁。
“读得开心吗?”她问。
“不开心,”邓菲说,“太恶心了。”
她手伸到桌子另一边拿过来文件,开始翻阅起来,有时会多看照片几眼。
“你准备怎么处理它?”她问。
“不知道,”邓菲说,“也许什么也不做。”
“这样的话……可以给我吗?”
他想了想,说:“为什么不可以?”
她展颜一笑,站起身,转身走向柜台,对侍者说她想用一下电脑。侍者给她一张会员卡,她在上面填上:薇罗什卡·贝尔。然后他收取了一千五百西班牙银币,陪着她走到一台电脑前。她坐好后,登录互联网,开始用AltaVista搜索引擎查询伦敦的某个地址。
她只用了一分钟就搜索到了想要找的地址,找到后,她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张信封,在上面“啪啪啪”贴了一大堆邮票,再把搜索到的地址写到封面上。随后她回到邓菲坐着的桌子旁,神秘兮兮的,把文件装进信封里。最后,她封好信封,满意地笑了,说:“我们该走了吧?”
邓菲看看她写的字:
SW184JQ
英格兰伦敦布卢姆希尔路
帕克盖特大楼10号
善待动物组织
“你觉得这样好么?”他问。
她微微一笑,“那当然。”
飞机向广阔的大西洋上空飞去,把欧洲和非洲远远抛在了后面。邓菲凝神望着窗外的一片蔚蓝,心想,总有地方可以藏身的,总会有的。你可以找个地方定居,在那儿追捕你的人就无能为力了。比如……喀布尔、平壤、巴格达。
问题是,在喀布尔这种地方,常常会缺乏他们两人享受惯了的一些东西,比如,蜜酥花生,良好的卫生条件,等等。那么,最好还是去特内里费这种地方碰碰运气吧,远是远,不过总有大堆大堆的蜜酥花生可吃。
特内里费是加那利群岛中最大的一个岛屿,距摩洛哥最南端有一百英里。
这里风景瑰丽多姿,有阳光照耀的海滩,也有“西班牙”最高的山峰。岛上到处是休闲度假场所,吃过早饭不久就开始其糜烂的夜生活。邓菲曾去过这个岛两次,对它真是又爱又恨。
飞机在海上飞了大约一小时后,乘务员来到他们的座位旁边,伸出手从克莱姆面前经过,把邓菲扶手上的盘子收了。她往盘子上铺了一块白色亚麻桌布,递给邓菲一个菜单,并问他是不是要杯香槟,邓菲拒绝了。她又同样给克莱姆菜单并问她要什么——克莱姆要了毕雷矿泉水。
克莱姆问邓菲:“我们住哪儿?”
邓菲耸肩说:“我们会找到住处的。”
“接下来呢?”
“接下来?哦,接下来,我想我们……顺其自然。”
邓菲发现克莱姆皱起眉头,便又说得详细些:“我先和汤米谈谈,再决定怎么做好。”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新闻界?”克莱姆问。
听到她这么说邓菲笑笑说:“你是说,像电影《秃鹰七十二小时》?”
“随便说说,你别取笑我。”克莱姆说。
“我不是取笑你,而是觉得即使上报了也无济于事。”
“你怎么知道?”
“相信我吧。”
“那你为什么不传到网上去?没人能阻止你这么做,而且这样以来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克莱姆说。
邓菲思考了片刻后摇头说:“互联网上有几百万个疯狂的网站。飞碟、吸血妖怪、性虐待——从喜马拉雅雪人到佐罗,都有主页。所以有谁会注意我们这些不起眼的抱怨——或者在意我们是不是有证据?谁都有材料。”
空姐把克莱姆的水递给她,并问她正餐要小牛肉还是意大利面。克莱姆要了意大利面,邓菲则选了小牛肉。空姐走后,克莱姆转脸嗔怪地看着邓菲问:“你怎么这样?”
邓菲没听明白,便问:“怎么了?”
“我怎么了?”邓菲又问了一遍。
她从座位前面的带子里拿出一本破旧的供飞行中看的杂志。“吃小牛肉!”
她回答完就转过去不再看邓菲,翻开杂志边看边把头发卷在食指上。
小牛肉!
“我想舒展舒展我的腿。”邓菲说着站起来慢慢地往飞机后面走时,感觉到飞机在摇晃。他走到厨房告诉空姐他点的饭需要更换。“我想换成意大利面。”
空姐微笑着说“可以”。
当他从商务舱往经济舱走时,一股香烟味从飞机后面飘过来。他看到一群人抽着烟在厕所前闲逛。他环顾四周,发现人不多,虽然没他想象的那么拥挤,但还是各色人等俱全。其中有带着婴儿的母亲、商人、大学生、背背包的人、阿拉伯人,还有一个大约由六十个英国人组成的旅行团,他们尽情地喝酒、打牌,玩得很高兴。他们中三分之一的人穿着款式相同的红色开襟羊毛衫,毛衣的前襟有相同的饰物。邓菲从他们旁边经过时,发现同机的人是神圣秩序的人。其中一个人察觉了邓菲的困惑,暂时停止打牌,抬起头笑着解释说:“我们打高尔夫球。”
邓菲继续沿着走廊走,在紧急出口处停下来,蹲下去从小窗户向外看。远远地看到,下面的海水闪闪发光,蔚蓝色的海面上翻着浪花掀起的白沫,还有十字交叉的货船。他看了一会儿海上的景象,担心克莱姆是否还在生他的气。
他站起来转身打算原路返回。快走到商务舱和经济舱分界处的小门帘那里时——他感觉后颈有些异样——那是被一个人的眼睛盯着而引起的刺痛感。他转过去,恰好和一个淡金色头发的中年人目光相遇了,中年人的肤色很不健康。
金发人。
在舱壁那里的座位上睡着了:苏格兰士兵。
他妈的,我受够了,邓菲暗想。他感到自己的肾上腺如同巨浪一样冲击着心脏,随后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又开始翻腾。
他不确定究竟该做些什么。他们怎么会找到他。当飞机在特内里费降落时,等待他的是什么呢?然后,他诧异地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走向一个年长的人。
“这儿有人坐吗?”还没等那个监视他的人回答,邓菲便跨过那人的腿,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你会说英语吗?”邓菲问他,并把扶手扳起来将两人分开。
那人忍着怒气点点头。
“好,会说英语好,”邓菲接着又说,“因为听明白我的话对你来说很重要。
你如果不说实话我就捏断你的脖子——就在这儿。你明白吗?脖子?害怕吗?”
那人死命地向四周张望,想寻求帮助,然后伸手抓安全带,努力摸索着要打开安全带。他用粗重的阿尔萨斯口音警告邓菲说:“请你别找麻烦。否则我叫乘务员了。”说着他把手伸到头顶去按飞机上的警铃。邓菲用左手抓住他的胳膊,扭到背后,使劲压下去。
邓菲越攥越紧,那人气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威胁说要跟邓菲拼命。
“请便!”
邓菲说着攥得更紧。
走廊对面的小男孩,开始扯他母亲的袖子,指着他们让她看。邓菲冲他笑笑,似乎他们不过是在开玩笑。最后邓菲放开他,阿尔萨斯人总算松了口气。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邓菲问。
另一个人挤上眼睛,接着又眨了一下,摇摇头,想要把听到的话甩出去。随后深吸了口气说:“那个女孩。”
“什么样的女孩?”
“英国人。她去苏黎世时,我在泽西岛发现了她。”
“这么说你们一直跟踪我,从哪里开始?”
“从圣赫利尔到苏黎世。你把我们甩在旅馆里,自己跑了。但……她去了旅馆,所以我们就跟踪她。”他说这些话的方式俨然是在指责邓菲的行事方式。
“我不知道你们在泽西岛时就发现了她。”邓菲解释说。
“是的,我们在泽西岛的确发现了她,并且印象深刻。”
“所以……”
“我们跟踪她去银行,去机场,然后又去苏黎世。”
“和马德里。”
“是的,当然还有马德里。”那人边说边解开上衣的领扣。
“现在呢?”邓菲问。
阿尔萨斯人耸耸肩,“我想,你要和罗杰谈一谈。因为,现在……他要杀你。”
“他要杀我?”邓菲反问,“他现在是不是在特内里费等我?”
那人没有回答,邓菲转过去看着他,阿尔萨斯人平静地举起手说:“我不能说。你知道他在克拉博夫涉案,所以当你去圣赫利尔时,波兰人扣下了他的护照。如果不是这样,你在苏黎世肯定会见到他。”
“现在呢?”
他撅撅嘴说:“我觉得他现在应该拿到护照了。”
邓菲把手放在他的前臂上说:“你觉得?”
阿尔萨斯人机警地一瞥说:“是啊,我认为他现在已经拿到护照了。”
邓菲点点头,小声说“:这么说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太好了。我正想让你转告他一些事。我能马上给他一半钱——其他的……随后给他。但是如果我在特内里费见到他,他就别想要钱了。如果我在特内里费见到他……”最后这句话他没说完,期望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阿尔萨斯人转身看着他,一脸的无辜,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困惑。“是吗?”
他问,“如果他来特内里费呢?我告诉他些什么呢?”
你拿我寻开心呢?邓菲想。如果你……我是无能为力了,又不是在飞机上。
最后他说:“告诉他,他会感到很意外的。”之后便起身回他的座位。
从瑞内·索菲亚机场到美洲沙滩这一路他们大费周折,就像穿越由筑路勇士和暴怒的火山神一起建筑的立体模型一样。黄土地上没有仙人掌、岩石,道路因为永无休止的交通阻塞分裂成两半。车辆走走停停,四十五分钟后终于离开这片荒地到了市区。这里的游人川流不息,到处都是旅行包,低俗的客栈,闹哄哄的迪斯科舞厅,卖T恤衫和纪念品的商店。西班牙银行外面写着温度是九十七度。
“欢迎来到地狱。”邓菲说。
出租车停在韦罗妮卡附近的一个成年人夜总会。“就在往下那里,”司机指着小道上的行人说。小道位于山脚下,经过一片棕榈树丛和花园,蜿蜒延伸到大海。
邓菲给了司机一千西班牙银币。“接下来的路我们得自己走了。”他对克莱姆说。
邓菲已经有近三年没去过布罗肯农庄,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才找到。在这三年里,它的两边,后面都建起了楼房,弗兰克·博伊兰的水潭现在被一幢六层高的“美丽华”白色分离式旅馆遮挡着。两边是德国小客栈和迪斯科舞厅。其他的还是和以前一样。农庄坐落于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下,是一个简洁雅致的海味馆兼酒吧,从这里可以看到海滩。邓菲回想着,这里日落时的壮观景象,雨季就更美了。今晚日落的景观就很美。
圆圆的红太阳懒洋洋地停留在地平线上,背后的一片鱼鳞天,泛着桃色和黄油色。邓菲和克莱姆把行李放在淡蓝色的沙发旁边,坐在小桌边白色柳条编的椅子上。一个英俊的特内里费年轻人微笑着从酒吧里走出来。
“你们想要点什么?”他问。
“我要一瓶啤酒,”邓菲回答说,“你呢?”他望着克莱姆。
“我要杜松子酒和奎宁水。”
男招待正要离开时,邓菲说:“我在找我的一个朋友。”
“哦,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是的,他叫汤米·戴维斯。你或许见过他吧?”
这孩子——他应该不超过十八岁——眨眨眼,然后仔细想想。最后摇摇头,耸耸肩说:“没见过。”
愚蠢的问题,邓菲想。汤米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无论他有没有见过汤米,都会回答说没见过。“弗兰克·博伊兰呢?他最近怎么样?这地方还归他所有吗?”
男招待灿烂地笑了,“哦,当然,他肯定不会卖掉这儿。你认识博伊兰先生吗?”
邓菲点头说:“我们是老朋友了。你能帮我接通他的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