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应该能打通。”那孩子说,“如果他不是在喝酒的话。有时,他喝酒时——”
“我知道。”
“——他关掉手机,不想被人打扰。”
“是的——看看能不能打通,告诉他梅丽·克里在酒吧。”
“玛丽·凯利?”
“梅丽……克里,”邓菲纠正说,“就是克里快乐的意思,拼写不同。你过去打电话时帮我看看吧台后面是不是有我的包裹。”
8点半时,汤米露面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矮小敦实的弗朗西斯·博伊兰。
“如果不是他,”汤米喊着,他的爱尔兰土音比几个月前在西班牙时还要重,“我会努力见到你,可让人头疼的是电话里有些奇怪的声音。”
他们热烈地拥抱,然后邓菲又和博伊兰握手。“时间还早,”他说,“我随时可以离开。”最后,他把克莱姆介绍给他俩。
“又见到你真高兴!”汤米说着热情得有点过度地拥抱了她一下。
“这是主人。”邓菲拉着克莱姆的肘,把她介绍给“了不起的弗朗西斯·博伊兰”。
爱尔兰人握手之后,转身赞许地对邓菲说:“做得好。”
不一会儿,他们坐下来边吃点心边喝酒,汤米开始抱怨他在特内里费的艰苦生活。
“那里的生活简直就是在摧毁我们,”他说,“你们看弗朗西斯,半死不活的,日渐消瘦,下眼泡松弛——”
“我看他还好。”克莱姆说。
“谢谢你能这么说。”博伊兰说。
“这是阳光照射,沉溺酒色的后果。”汤米说,“我是说,如果你想的话,一天会有一千个精力充沛的女人陪你,所以,如果你一直住在这儿,并且知道周围的路——那么你若不需要进行体格检查就是奇迹了。”
之后他们去查看布罗肯农庄的厨房,发现厨师在做旗鱼、马铃薯、四季豆,旁边还有雷司令淤。邓菲告诉他的同伴布勒蒙的事,以及坐飞机离开马德里时的遭遇。
“这么说你把那人的钱骗走了,”博伊兰说,“现在他要拿回去。”
“是的。”邓菲回答说。
“噢,不该指责他什么,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汤米说。
“你当然会这么做,”邓菲解释说,“任何人都会这么做。客观地讲,这人不怎么样。并不是我抢了可怜的克莱尔的钱。”
“尽管如此……”
“他是个反犹太分子!”邓菲坚持说,“最初钱不是他的。”
“那让犹太人抢他好了!”汤米出点子说。
还没等邓菲回答,博伊兰便建议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跟他谈谈。
叫几个伙计守在周围。让他耐心点。”
邓菲考虑了片刻,摇头说:“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处理吧。”
“那样的话……”博伊兰伸手从他窄小的背后拿出一支光滑的小手枪,悄悄地塞进折叠着的地方报纸里,推到桌子对面给邓菲。“这是P7,”博伊兰说,“黑克勒-科赫公司的,可以连发八枪。”
邓菲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沉默了一会儿,转向博伊兰说:“太感谢你了!”
随即把枪隔着衬衫插在腰带处。“在我们走之前我把枪还给你。”
“你们住哪儿?”汤米问。
“不知道,”邓菲说,“我们刚到几个小时。”
“那你们就住在尼克·史雷德那儿吧,”博伊兰建议说,“你还记得尼克,是吗?”
“那个外国雇佣兵。”邓菲说。
“就是他。”汤米说。
“那是个好地方,”博伊兰评价道,“而且尼克这段时间不会住那儿。”
“为什么?”邓菲问。
博伊兰看看汤米然后又转向邓菲说:“哦,他在旅行是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去旅行了?”邓菲问。
“他的确在旅行,”汤米回答说,“为了自己的前途。”
“这么说,是长期旅行了?”邓菲问。
“是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邓菲追问。
“因为他现在名声不好是吗?”
“和谁一起?”
“某个党派。”
“哪个党派?”
“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汤米回答“你们可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啊——你们知道那个组织,是吗?”
克莱姆咯咯地笑了。邓菲皱着眉头问:“上帝啊,加入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怎么会名誉扫地呢?”
“他的终端证明上有一个小错误,官员们正准备一个联邦诉讼。”
“什么错误?”
“据我所知,他把夏敦埃酒淤洒在表格上,严格地说,正确的答案大概是手榴弹。”
过了午夜他们来到尼克·史雷德的住所。公寓位于拉美的拉斯加勒,海岸四周也都是小的公寓式大厦,离海滩不远。三个机务人员租赁了左边的房子,汤米说,一个上了年纪的苏格兰女人住在右边,并告诉他:“你住这儿会很愉快的。”
他们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霉味儿。“肯定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味道。”汤米开玩笑说。显然房子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人住了,但很好收拾。打开窗户,拉开窗帘,空气马上变得清新起来。邓菲打开起居室的灯。
“明天早上我把微型盒式录音带录音机拿来,”汤米说,“你们就可以听录音了。”他是指邓菲之前让他转交到布罗肯农庄的录音带。
“你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邓菲回答说,“我可不想在你进门时朝你开枪。”
“我明白,”汤米说着挥手说,“过得开心。”
他走后邓菲把门反锁上,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后发现里面只有半盒百威啤酒,和两种芥末,便砰的一声关上冰箱回到起居室。
“我觉得你的朋友很好,虽然……”克莱姆说,她正在翻看一摞CD。
“怎么了?”
“有点粗鲁。”
邓菲点头。“噢,确实。”他说,“他就是这样。”他边说边把枪从腰带上拔出来放在咖啡桌上,旁边的一瓶康乃馨绢花上满是灰尘。接着走到窗口,深深地吸了口海风。
“你觉得他们能找到我们吗?”克莱姆问。
“我也不知道。”邓菲说着,猜想克莱姆所说的跟踪者应该是谁——布勒蒙或者代理。“我想在机场时我们没被人跟踪,在泽西岛应该也没被人跟踪,但现在怎样呢?”
她开始放CD,不一会儿屋里便回响着深情而幽怨的歌声,“艾里斯·德门特的歌。”克莱姆说着便随着歌声舞动。
邓菲靠着窗台喝啤酒。他看着窗外的小花园(猜想像史雷德这样的人会不会是个园丁),凝视着地平线上那一列灯、货船、定期客船、帆船和油轮。这是一幅美丽,甚至可以说是浪漫的画面,但他却无法融入其中。他在想飞机上遇到的那个人——金发人和苏格兰人。他们怎么会突然消失了,他们曾经在特内里费下飞机。
本不该有这么麻烦的。
如果不用去取包,邓菲和克莱姆能迅速通过海关,离开机场,然后坐上他们看到的第一辆出租车到镇上。如果跟踪者在他们附近的话,邓菲应该会看到他们。但邓菲没发现他们所以怀疑……不是。
有那么一会儿,邓菲想或许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把他们吓跑了。金发人看起来并没有被吓到——真是个大麻烦。所以……他们肯定在马德里时就事先打电话了。可能有人在机场等着,这就是说……邓菲哭丧着脸拉上窗帘,开始查看通向花园的法国门上的锁。装了锁也没用,使劲踹一脚,门就开了。
他回到起居室拿起博伊兰给他的枪,装进口袋里。克莱姆还在跟着乐曲舞动。
“杰克?”她问。
“是我。”
“我们不会有事吧,是吗?”
早上10点多点,汤米来了。因为史雷德的公寓里没有吃的,所以他们去外面的超市买了新月形面包,然后开车去拉美。
“我们最好去农庄,”汤米说“博伊兰的咖啡比哪儿的都好——浓两倍。”
他们把汤米的红色雪铁龙停在大仲马电影院附近的停车场,步行去布罗肯农庄。昨晚招待他们的那个男招待站在吧台后烘干玻璃杯。
否则,这就是一片荒地了。黑漆漆,冷飕飕。
“浓咖啡,米高!”
“谢谢,我什么都不要,我想去游泳。”克莱姆说。
邓菲看着她面露疑色,“你没有忘带什么东西吗?”
她迷惑地看着他问:“什么东西?”
“游泳衣。”邓菲说着在酒吧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克莱姆亲了一下邓菲的额头,“你太可爱了。”她夹着浴巾迅速转身走到外面阳光下。
“我要去看!”汤米说。
“不行,不能去。”邓菲告诉他,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按在旁边的椅子上,“你把微型盒式录音机带来了吗?”
“没有,”汤米说着从衬衫口袋里拿出来递给邓菲,“是那个教授的录音吗?”
邓菲点头,把微型录音带放进录音机里。“这是他被杀前,我们录的最后一盘带子。”
“一次只能一个人听录音,如果你不介意,我去海边喝咖啡。”汤米说。
邓菲把耳机插在微型盒式录音机上,然后戴上耳机说:“你不会给我女朋友抛媚眼吧?”
“听你的吧!”汤米抗议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性变态。”
邓菲没有听到汤米接下来说了什么,他按下了播放键,小小的卷轴开始转动。
——牧场黄金牧场黄金?
是的。
噢,如果你这么说,但是……你不觉得这有点……什么?
黄?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不是,我不这么认为。配科曼地毯很好。
哦,那就好!你有配科曼地毯!
邓菲费力地辨音,猜测他们在谈什么——这么说,希德洛夫教授肯定隐瞒了什么事。
第二段录音相对比较清晰明了——希德洛夫约医生给他检查是不是得了黏液囊炎。
这时招待把邓菲的咖啡送过来。因为录音带里的声音消失了,他就边进带边聚精会神地听,所以没意识到招待正端着咖啡过来。
“谢谢!”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大。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味道很好!
第三个和第四个电话都是学生打的。问教授是否能重新安排见他们的时间。第五个是国际电话——在电话铃响起之前邓菲猜了十五种不同的口音。最后,电话里出现了一个美国人的声音。
吉贝社。
你好!我是希德洛夫!
是——邓菲按暂停然后又倒回去听。
吉贝利公司。
又倒回去。
吉尔·贝克利公司。
我是希德洛夫!
希德洛夫博士,很高兴看到你的来信。
我打电话确认你是否收到了我寄给你的支票。
收到了——谢谢你。
这是聘金。
我知道。
不知你是否看了那些信。
我看了。
能否发表些看法?
哦,毫无疑问,是真的。
录音带空转了五到十分钟。
教授?
我在。
我以为你走开了。
没有,只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和苏斯比拍卖行里的某个重要人物联系。
不必了——他大概能帮你赚到一千——或者更多。这样你就不用担心赔钱了。
邓菲觉得贝克利的声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在黛安·索亚的展会上谈希特勒日记。
噢,很感谢你,但是……此刻,我只想确认这些信的真伪。
这次贝克利不说话了。我没有意识到——是的。是通信。我以为我说清楚了。
没有。
哦……这些……你是说,全都来自艾伦·杜勒斯?
没错。他们从30年代初期开始通信到1961年荣格死后才中断。
我明白了。贝克利再次陷入沉默。你知道,这些要保密。
嗯?什么情况?
哦……艾伦·杜勒斯是个不简单的人,他涉足很多事。
我知道,当然了,但是……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看看其他的信。
这太好了,但是——免费。
没问题。
他们又谈了几分钟。贝克利设法看其他的信,但希德洛夫婉言拒绝了。最后,教授说他有个学生要来,挂断了电话。
邓菲回想着他在登记处看到的海底电报信号——从马塔到柯里。“单方面控制消息来源……仙女座文件夹……谁是希德洛夫?”
邓菲想,至少现在我们知道消息从哪儿来——不像以前有那么多疑问。可怜的希德洛夫找错了人。贝克利是华盛顿型的,他总是很难通过忠诚调查,结果必然是在五十岁时就退休了。他们做的事总是能证明他们有多没用,但又总是设法参与其中,做情报机构的玩家。
贝克利为了讨好代理处安全部的人就出卖他的委托人。邓菲怀疑他是否真的得到赏识。或者,像希德洛夫一样葬身鱼腹,邓菲希望第二种猜测是正确的。
他向米高招手再要一杯咖啡,四下里望望,他诧异地发现酒吧里不再是他一个人了。一对夫妇坐在阳台上的桌子旁兴高采烈地说话。另一个人背对着他坐着,静静地喝啤酒。他穿着精致的手工制作的钴蓝色衬衫,邓菲很喜欢这种颜色。
邓菲向海滩望去,却没看到克莱姆。海滩上有许多人,有些一会儿跳进海里游泳一会儿又回到岸上。还有至少一百多个人在做日光浴,其中有一半人全裸——有的睡觉,有的看书,有的晒太阳。
酒吧里凉爽,潮湿,平静。
邓菲动了动耳机,按下播放键继续听录音。
希德洛夫订赛马的票。希德洛夫取消了见牙医的约定。另一个老师的课多得让人难以忍受,希德洛夫对他抱以极大的同情。希德洛夫耐心地听电话销售。然后——希德洛夫拨出电话——一个快活的声音。
你好!
范·沃登教授!
非常感谢你!
哦!我是雷欧·希德洛夫——国王学院。
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见你。
嗯?
呃。事实上,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希望我们一起吃午饭。
一阵寂静,希德洛夫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说。我现在对抹大拉修会很感兴趣。
范·沃登笑着说,真的吗?
是啊,而且据我所知,你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哦,是的……我知道,但是——你是历史学家对吗?
米高把邓菲要的浓咖啡送过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实际上是心理学家。
噢……我知道了。一阵沉默。尽管,我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心理学家会对那些感兴趣?我是说,那在二百年前就消失了。希德洛夫没有说话。教授?
怎么了?
我很好奇为什么一个心理学家——因为我确定他们——怎么了?
消失了。
这次轮到范·沃登沉默了。最后,他说,好!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邓菲猜想着范·沃登是谁呢?一个教授——或许是历史教授。一个很了解抹大拉修会的人。
他把带子倒到谈话刚开始的地方。电话响了七声,范·沃登拿起了话筒高兴地说,喂?这说明希德洛夫是用家里电话打的。范·沃登应该在伦敦某地。
邓菲正在想他或许能在伦敦的电话号码簿上找到范·沃登的号码,突然听到一声闷喊。他抬起头,向左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酒吧里的人正在用酒瓶砸米高。一根类似球棒或者木棒的东西从他耳朵后面砸了过来,邓菲顿时觉得眼冒金星,随后又是两眼一抹黑,大叫一声,重重地栽倒在地面上,耳机也跟着掉在地上。邓菲马上把手伸到腰部去抓博伊兰给他的枪。枪还没拔出来,就感到有人用靴子踢他的腰、肩膀,接着又是一脚踢在腰上。酒吧里充斥着两个人的尖叫呼喊,他隐隐地感到其中一个声音是他自己发出的。一只脚踢到他的肋骨,使他整个身子翻转过来,霎时,他用手枪疯狂地射击。他不知道自己都朝谁开了枪,射中了谁,射中了什么东西,只是拼命地开枪,开枪,开枪。他仰躺在地板上挪动着,努力躲开那只踢他的脚。酒吧里的人在喊叫——他在喊叫——他的后脑勺被击中了,伴着嘀嗒一声,眼冒金星,整个世界骤然变了。
邓菲感到胃不舒服,头不舒服,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他觉得自己后背下方快要断了,胸腔也似乎是裂开了一样难受。
他不知道自己坐在哪儿,低头看着膝盖,不敢抬头,恐惧得大气都不敢出。
一阵头晕眼花,胃开始翻腾,他干呕起来。周围的东西开始逼进他的眼睛。
这里像是一个工作室。荧光灯闪烁着,嗡嗡作响,空气里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可能是木头染色剂的味道。他觉得自己的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使劲挤压,又松开,然后又挤压,再松开。他极不情愿地抬起头——家具,这里摆了很多家具。还有一些建材、电线、发条。这是一个室内装潢店。然后——什么声音似乎渐渐地从远处传来——拍手的声音,邓菲循着声音看过去。
罗杰·布勒蒙坐在一张加了厚软垫的绿色翼状靠背椅上,慢慢地鼓掌,慢得后一声还没拍响,前一声早已消失在空气里。他像往常一样微笑着,穿戴整齐,一丝不苟。戴着百年灵手表,身着有明显裤缝的裤子和手工制作的衬衫。
邓菲听录音带时,他就在酒吧,邓菲虽然看到他了,但是只看到了背,现在……“你像一堆臭狗屎。”布勒蒙说。
邓菲呻吟着。
“杂乱无章”!
邓菲听到有人笑了两声,就扭头看谁在笑:苏格兰兵,穿着靴子和皮夹克懒洋洋地靠在睡椅上,看着邓菲,一脸的好奇。阿尔萨斯人茫然地坐在旁边那张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