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到了,梨花赶紧回家,看见母亲又瘦不少,脸上浮现着死灰,梨花心在流泪。为了不让母亲难过,梨花在母亲面前,总是假装笑着。
临近过年,梨花带着弟弟妹妹下厨蒸馒头,炸油饼。父亲说:“花花,今年要新衣裳吗?”
“爸,么事,学校里发了新校服了,洗一下新得很,我买衣服的钱,给我妈买点药。”
大年夜一家人围在一起,弟弟妹妹争着分好吃的。梨花剥了一颗糖喂给母亲吃。梨花问:“妈,甜吗?”母亲笑着点头。弟弟妹妹早早睡了,梨花和母亲坐到后半夜,梨花看母亲困了,便说:“妈,我扶你睡下吧。”母亲匍匐着身子,揭开席角摸出一个压得板板整整的方便面袋子,按到梨花手里。
“妈,这是啥?”
母亲示意梨花打开,梨花打开一看,两张暗黄的五十块钱。梨花扑到母亲怀里,呜咽不已。
转眼就要开学了,父亲的脸色一日日凝重起来,旱烟也抽得勤快起来。梨花觉得似乎有什么要发生,但是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爸,咋啦?“
“没事。”
开学前一夜,母亲疼痛加重,迟迟不能睡着。梨花拉着母亲的手,母亲挣脱她的手,指了指书包。梨花明白母亲是想让她看书,梨花取来语文书,翻到了《断章》,流着眼泪给母亲念: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母亲不识字,凝神安静地听完,强忍着痛笑了笑。梨花在心里祈祷:妈,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不要出事。
第二天,梨花还是不愿意去学校,母亲又哭了起来,梨花只好去了学校。临走前,母亲递给梨花两块钱,梨花不拿。母亲使劲手拍着大腿,要挣扎坐起来。梨花赶紧上前安慰母亲躺下。流着泪接过钱,攥紧在手里。心想:不管怎样,为了母亲,也要好好念书。
到了学校,梨花暂时不能去想子南。她觉得这样,太自私下流,对不住母亲。她却忍不住想到母亲,走在校园里,坐在教室里,静静地发呆。同学见了,问她:“梨花,怎么了。”
“没事。”
“我见你心不在焉的。”
梨花盘算着,母亲的生日将近,就在这一周的周末。梨花去校门口的理发店问:“老板,你这收头发吗?”
“收,收啊。”涂着口红的老板娘说。
梨花摸着留了许多年的长发,心一横坐在凳子上。老板娘召来伙计,利索地剪了下来。梨花瞬间觉得心头少了遮盖,轻便得几乎要飞起来。面前的镜子里,自己变了样子。
“姑娘,你这头发不好呀,发质不好。”老板握着头发说。
“你看能给几个钱,我要现钱。”梨花说。
“三十吧!”
“三十二块钱,再少就不卖了。”
“哎呀呀,这我肯定赔了。”老板娘露出为难的表情。
“到底收不收啊。”梨花问。
“收,收,收。”
梨花接过钱,朝着百货大楼跑去。
母亲整日在家里忙忙碌碌,很少进城。进城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但母亲每次进城,都会去百货大楼转一转。那里挂着一件格子的妮子外套,母亲都会去看一眼。梨花知道,母亲想要那一件衣服,要三十二块钱,母亲舍不得买。
“老板,你那个格子,给我拿一下。”梨花指着说。
“这件衣裳挂这都好几年了,你要啊。”
“嗯。”
“这种样子款的现在都过时了,没人买了。”老板娘笑着说。
“我就要这件。”梨花说。
梨花回来,小心翼翼地把衣服装好,她想要给母亲一个惊喜。
周三中午放学,梨花几天没吃饭了,她没有胃口,突然觉得口渴。拿着缸子到水龙头接点水,准备去泡点麋面馍吃。室友说有人找,梨花预感到不好,跑出校门一看,是村里的黄英叔。见了梨花,匆忙说:“梨花啊,你赶紧随我回去看看,你妈妈严重了。”
爬上奔奔车,一路颠簸到家。进了门看见母亲,母亲头发蓬乱,逮谁咬谁。梨花扑过去抱住,母亲两眼突出,估计是疼得失了心智。但是偏偏不咬梨花,只听见喉咙里发出“呜呜”地声音,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梨花一边搂着母亲,一边喊着妈妈。
从小到大,姐弟三人中,母亲是最疼爱梨花的。别人说她偏心,她只是对着梨花笑笑,将梨花揽入怀中。
村里人陆续都来探望。听三叔说,估计是活不过梨花开的时节。弟弟妹妹们还小,每每乡邻带来物品探望,个个兴奋不已。梨花感觉母亲很疼,只是说不出声音,只能呜呜哇哇地叫,使得梨花的心如刀绞。
果如三叔断言,梨花还酝酿在骨朵里,母亲已经不行了,吃不下饭,一阵一阵的迷糊。父亲赶忙叫来亲房,替母亲穿上寿衣。母亲打扮的像个古代人。梨花看着将死的母亲,好像心被一点点切去。屋子里憋得慌,跑到山崖边,对着山沟大吼大哭,眼泪模糊了视野,更多是对命运的无力和无奈。
大家熬夜几宿,母亲突然面色红润,好了起来。梨花喜极而泣,谢天谢地。梨花赶忙给母亲做些吃的,就熬了一点粥,母亲喝了一碗小米汤。梨花还特意在里面加了红糖和枣。梨花才记起今天是母亲的生日,她赶紧拿出来,给母亲穿上。母亲笑着,摸着格子衫。梨花问:“妈,好看吗?”母亲点点头。可是不一会,母亲难过起来,发疯似的翻腾。众人进来,赶紧换下衣服,扔在角落里,重新穿上寿衣。
熬到公鸡刚刚打鸣,哑巴眼珠子开始后翻,变得浑浊起来。嘴还是张老大,除了一阵阵抽搐,脸上的肉深深嵌在骨头上,身在开始僵直,动弹不得,慢慢僵硬。一阵阵抽搐,只有吸气,没有吐气,身体渐渐冰冷,最后直挺挺挣扎了一下,断气了。
梨花扑在母亲已经僵直的身体上,不停地晃动着母亲,却得不到一点点回应。梨花使劲地抓自己的头发,似乎要扯下来一样。她突然笑起来,对着母亲尸体说:“妈,你咋啦?咋不看我了。”说着又哭起来,众人见状,只好将她拉开。
大人不让小孩看,梨花被锁在另一个屋子里,弟弟妹妹显然支撑不住睡下了。梨花再次见到母亲,一张白纸盖着脸,身上压着许多冷水浸泡的砖头。梨花心里明白,最疼她的母亲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抚摸她,给她温暖和呵护。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看着躺在麦草堆上的母亲,梨花觉得母亲已经遥远,隔着天地,隔着生死,梨花跪在地上,双手伏在脑袋上,痛哭起来。
按照习俗,人死三天后下葬。父亲叫来了阴阳,敲着锣鼓,唢呐里飞出凄凉悲怆的调子。梨花整日夜守着,村里来了吊唁的人,她又哭起来,几日下来,双眼通红,嗓子也哑了,发不出声音。棺材钉上木钉那一刻,她发疯地扑打呼唤着母亲,众人只好将她硬生生将她抬开。
母亲下葬时,许多村民将棺材放下去填土的时候,梨花又一次崩溃了。抬起头,纸人纸马烧成的灰烬,在风中向上飞舞。
梨花哭着哭着,觉得好孤单,觉得命运好不公。此时,又是北风扬雪,凄冷无比。看见父亲,胡子头发都白了不少,在寒风中萧瑟抖动,眼睛血红血红。安慰梨花说:“花花,你不要心酸了。”说着自己也老泪纵横。
母亲下葬那日,正好是元宵节。梨花摸着母亲的照片,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