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梨花又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娃。机灵可爱,见过的人都说,长得极像梨花。
梨花自己给女儿起了名字叫张暖心,梨花希望她的心一辈子不要吹进冷风。婆婆和张树说,迟早是别人的家的,叫啥没关系,也说什么。
乡政府来要罚款,婆婆说:“哎呀,日子过得这么紧张,还不如送了人呢。”
“谁敢?“梨花抱紧暖心说。
“你这么护着,你自己养活她,我可不管。”婆婆说。
暖心果然聪明伶俐,小小的,长得粉嘟可爱。梨花抱着暖心说:“宝贝呀,你以后要好好念书,跳出这片天地,不要和你的哥哥们一样啊。”
暖心一日日长大,梨花心想着:为了她,再怎么累也值得。便把暖心带在身边。待到暖心上学时候,梨花亲手做了个书包。把暖心打扮一番。梨花问暖心:“宝贝,想上学吗?”
“嗯......”眼珠子转悠着。
“想上学。”咯咯地笑着,跑开了。
梨花牵着暖心的手,送她到学校门口,看着暖心和小伙伴们玩在一起,梨花才走开了。
“我咋看你不爱说话呢?”
梨花抬起头,笑了一下,还是没有做声。说话的这个人叫张留,按照辈分算,应该称呼梨花婶婶。
张留几乎要三十岁了,还没有成家。在农村,这个年龄,成为光棍的几率已经很大很大了。
梨花只记得,她嫁过来的时候,张留已经在出门打工几年。只可惜,张留的父亲一辈子好赌钱吹牛,赌到家住窑洞,吹到家徒四壁。
如今人虽已驾鹤西去,仍留下了一段茶余饭后的笑资。话说当年,极爱赌博,没有牌友的时候,常常一个人玩骰子。先把身上的钱分匀两沓,然后一毛钱买大,一毛钱买小,自己跟自己赌。期间,张留趁着父亲上厕所,偷偷拿走了五毛钱。晚上数钱的时候,感叹道:真是奇了怪了,自己跟自己耍也能输钱。
张留不好读书,却是个吃苦的人。早早出门挣钱,几年下来,搬出了窑洞,家里也添置了一些电器。
待到张留讨媳妇的年纪,父母亲双双病陨,花了不少钱财。牵绊住张留不能出门,只能买了些羊。忙完地里的活计,去山上放羊。
梨花喜欢一个人待着,偶尔俩人撞上,梨花也赶着自己的羊,避开去别的地方。
有一次,张留的羊群里跑出来一只公羊,一直追着梨花的母羊跑,怎么也分不开。弄得梨花汗流浃背,窘态非常。张留力气大,三步两步上去,一把抓住公羊的角,一下子提起来了。
“婶子,你的羊在哪配的(种)?”张留问。
“下王村。”
“多少钱?”
“我给的粮食。”
“多少?”
“给麦子,三十斤。玉米五十斤。”
“这么贵?”
梨花礼貌性地笑笑,并没有搭话。
“我自己养了公羊了,不花这冤枉钱。“张留接着说话。
“那很好。“梨花答。
“下次你的羊配种,赶到我家来就好了。大老远花钱,不值当。”
“太麻烦了,还是不了。”
“没事,没事。“张留说。
“再说我放一个羊也是放,放十个也是放。以后咱俩一起放,你也能忙活些别的事情。”梨花没有接话。
第二日清早,张留就在门外喊:“婶子,走,放羊去。”
梨花推脱不过,只好把羊赶出圈门。
一起放羊的时候,张留时不时找话题和她说话。梨花问一句答一句。
“婶子,你咋看你不爱说话呢!”张留笑着说。
“说啥呢?”梨花答。
“我听说你以前是念书很好,差点就考上了大学了。”
“呵呵,我还没考就不念了。”梨花苦笑着说。
“为啥?”
“我妈去世了,没人供了。”
“唉,可惜了。不然现在指不定大学出来,分到城里了,也不至于落到这山沟里了。”
“都是命。“梨花叹息着说。
“我小时候就不爱念书,现在后悔得很。到了城市,连个厕所都找不来,不是把人活活憋死嘛。”张留笑着说。
“我读那么多书,照样不是还在这山沟里。”梨花说。
张留不知道如何接,讪讪笑了笑。
“你不知道,我刚念书那时,我叔飞起一脚,把我踢得气都喘不上来。”张留岔开话题说。
“有啥用,现在还不是一天天游手好闲,啥事都不干。”
“我叔一直打架厉害很。”
“呵呵,只有脑子缺根弦的人一天就知道拿着拳头吓唬人,拳头能当饭吃吗?”
“你咋不叫他出去跟着人挣钱呢?”
“你看我能指挥动他吗?”
“我听别人说,说你懒得很,张树出去挣钱,家里没人管。”
“我婆婆诋毁我还少吗?早习惯了。”
两人沉默了,空气里凝重起来。
后来一次,梨花的羊被乡里扣下了,理由是,破坏生态环境。每只羊缴五十块钱的罚款,梨花没有钱,眼见着羊要被抓走了,急得梨花直打转。
“婶子,我来帮你说说。”张留站过来问。
“可以吗?”
“试试吧,我家的那么多羊,要按五十块钱一只,岂不是把我命要了。他们见你是妇道人家,才欺负你。“张留说。
张留上去把领头的人叫到一边,嘀咕半天才回来。
“咋样了?”梨花急切地问。
“没事,婶子,我跟管事的求了半天。说你家庭十分困难,通融通融,十九个羊,一共缴三百块钱就行了。”
“真的?那我赶紧回去取钱。”梨花说着就要跑开。
“别急,婶子,钱我给过了,你改天再给我吧。”
“嗯,好好,我明天就拿给你。”梨花感激地说。
第二日给钱,张留说,先拿着吧,等宽裕了再给我,梨花塞到张留手里。
“那婶子不好意思,我拿上了。”张留说。
“本来就是你的,还有啥不好意思。”
梨花觉得,此人还是可靠。渐渐,二人的话语也多了起来。
“你咋不讨媳妇呢?”梨花好奇地问。
“你看我现在,谁跟我呢?”
“现在的女人都嫌弃得很,要这要那,没个十万八万,娶不来啊。”张留感叹。
“总有好的?”
“都这样说,我命不好,遇不上。”张留笑着说。
“我托了好些媒人说,现在连寡妇都成了抢手货了。别说男人挑了,净是女人挑男人,哪有男人挑女人的份。”
“现在就这样,村子里的姑娘越来越少了。”
“就是的。别说找婶子这么能持家的了,连姑娘都难找。”
“我哪里会持家,会持家光景会过成这般样子。”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婶子你不要骂我。“张留说。
“你说。”
“你这个家,没有你,早都饿死了。”
“你说得对呢,我能咋办。遇上了,躲不开。”
“不想那些了,婶子,来吃馍馍。”说着拿出自己煎的油饼递给梨花。
“我带了,你吃吧。”
“哎呀,都一样都一样。”说着硬塞到梨花手里。
梨花咬了一口,有点苦,苏打粉放多了。笑着说:“你自己做的?”
“我不做,还能有谁?”
“一个大男人,既要里,又要忙外,挺辛苦的。”
“还好,还好。”张留笑着说。
梨花吃了半个,剩下的半个装起来。张留笑着问:“婶子,难吃吗?”
“不难吃,不难吃,吃饱了。”
“吃那么点,身体受不住啊?”
“我就吃那么多。”
“怪不得呢,婶子的身材还跟个姑娘一样,人见人爱。“张留调侃说。
“饭量就那么大,吃不下去。”梨花说。
这一日,张留放羊的时候,举着一只烧鸡对梨花说:“婶子,来吃烧鸡。”
梨花摇摇头说:“我不吃肉的。”
“来嘛,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扔了怪可惜的。”张留说。
“吃不完你带回家,留着明天吃啊。”
“家里还有一只呢,都是趁热买的,吃不完就坏了。”
梨花想想,日子真是清苦,除了过年吃点肉。三个孩子一年到头也沾不到半点荤腥。
“扔了的确怪可惜的,吃不完就给我吧。”梨花说。
张留抓住腿,扯下一半给梨花,剩下的自己吃起来。梨花小心装到塑料口袋里。
梨花回到家,悄悄给日马日高。二人各自掰开一块,端在手里吃了起来。
婆婆见了,追问谁给的。
“我妈妈给的。”日高说。
“你俩坏没良心的,有好吃的,也不给奶奶些。”
“有,有。”日高说着跑到厨房,把剩下的拿给奶奶,不一会吃完了。
“梨花,你哪来的烧鸡?”
“放羊的张留买的,吃不完卖给我了些。”
“你一天就想着乱花钱。”婆婆说着,用手擦擦嘴巴。
梨花不想和她说话,独自走了出去。
转眼了到了七夕,除了孩童们急着敲打尚未成熟的梨子吃,张家湾的人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梨花亦不知晓现在是几月几号。
张留摸出一个盒子,递给梨花。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梨花打开一看,是一盒大宝,梨花立马还回去。
“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晓得今天啥日子吗?”
“我一天忙得很,记不住时间的。只是天亮了起来干活,天黑了倒头就睡。”
“七月七。”
“是今天吗?我早忘了,再说咱们农民也不过这节。”
“牛郎织女相会了,咱们的情人节。”张留说。
“你倒是记得清楚啊。”梨花所。
“哪有,县城卖化肥的店门口写着呢。”张留笑着说。
“卖化肥跟情人节有啥关系?”
“你是不知道,门口的喇叭不停地播:爱情怎能少了肥料,值此佳节,店内化肥一律七折七。”
“呵呵,这钱都想疯了。”梨花笑着说。
“那你给我这啥意思,我平时不用抹脸油的。”
“哈哈,婶子,我不信,不用抹脸油,你的脸能这么好?”
“真的,我洗脸的时候,手上蘸一点洗衣粉就好了。”
“那更要用一些抹脸油。”张留说。
“真的不用,你留着找上媳妇了,给你媳妇留着。”
“等我有了媳妇,早就过期了。”张留说。
“再说我也没媳妇,看你受苦受累的。”张留补充道。
梨花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绝,看着张留炽热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觉得脸红起来。
“这多少钱,我明个给你钱。”梨花避开他的眼睛说。
“这也不用几个钱,不要就扔了吧。”张留转过身去幽幽说。
“你这样,我很为难。”梨花说。
“我爱你。”张留红着脸,低声说。
梨花身子一震,似觉晴天轰雷。惊得她顾不得别的,匆匆往回跑。
“羊呢?你咋回来了。”婆婆问。
“我回来转一圈。”梨花心不在焉地说。
“一天不知道好好干活,就知道乱转。”
傍晚,张留把羊赶回来。梨花借口说头疼,躲在屋子里。日高和暖心出去把羊赶进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