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艰难世(2)
97
夕阳向海平面慢慢隐去,白茫茫的官道上,死一般的沉寂。
在远处,隐隐传来车轱辘的声响,原来是捕快押着李尚武在赶路。
行了一段路程,坤翔宇就跑到车子跟前问:李郎,饿了没有?
李尚武摇摇头。
段阿斗又跑过来谄笑着问:李郎,渴了没有?
李尚武还是摇摇头。
李晓军在旁边说道:你们懂什么?李郎肯定是又渴又饿,他不好意思麻烦我们罢了。
孙庆男慌张起来了:是这样的么?那女侠知道了可不得了!赶快找个驿站休息吧,驿站啊,怎么还不到啊?
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两个男子骑着马从身边飞奔而过。其中一个说: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客栈,我们姑且到那里休息,明天继续赶路。
另一个说:好啊,跑了这么久,小爷我早就又饥又渴了。
李晓军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大喜:听见没有,前面就有客栈,前面就有客栈!
他们一扬马鞭,马儿放开四蹄向前飞奔起来。
不到两刻钟,他们就来到了旅馆的前面。他们下了马,冲着里面喊:小二,小二,把马拴起来。
店小二跑出来,问道:客官,住店?几位?
坤翔宇把缰绳塞进店小二的手中,又把李尚武从马车中扶了下来:不会数数么小子?上好的房间给两处!
店小二为难地说:对不起客官,单间已经满了,只有大通铺,还有五个床位。
段阿斗一听急了:怎么?没有单间?没有单间我们怎么住!
店小二弯腰致歉:不好意思啊客官!店就这么小,不行你们就再往前走走,去找另一家?
坤翔宇问道:另一家?另一家离这有多远?
刚才骑马超过他们的男子走出来找水洗手:小二,水在哪?他听见坤翔宇的问话,就接过话把:不远,一百里左右!
坤翔宇大怒,一把揪住店小二的衣领:你敢耍我!你看看也是干什么的,是官差,知道么?
店小二小声说:就是皇帝来了也没有单间啊!
段阿斗上前逼问店小二:小子,你还真么说啊!也不怕割掉你的舌头!
坤翔宇逼问道:说,到底还有没有单间?
店小二摇摇头。
坤翔宇一巴掌打过去:叫你们店主出来!
一个窈窕的姑娘走了出来,边走边笑:哎吆,官爷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坤翔宇看着袅袅婷婷的美少女,结结巴巴的说:小娘子,小娘子,我们有犯人,必须要单间啊。
美少女依旧是银铃般的笑声:官爷,你这样就不讲道理了啊,住店么只能按照先来后到,谁让爷不早来呢?
坤翔宇一时语塞:这.....
段阿斗却不管这一切,他对美少女说:今天晚上就得给爷安排一个单间,否则......
美少女袅袅婷婷走近段阿斗:否则怎样啊官爷,我怕死了......
然后突然一变脸:滚,这里连单间也没有了,快滚!
坤翔宇急了:你刚才不是说还有单间的么?
美少女一脸寒霜:刚才有,现在没有了!
孙庆男说:你怎么不讲理呢?现在并没有客人到啊?
美少女说:谁说没有客人到?这不是么?说着直指李尚武。
坤翔宇依然着急道:我们是一伙的啊,他是囚犯,怎能与我们分开呢?
美少女说:谁说让你们分开?他在屋里,你们在屋外!哈哈哈哈
美少女笑得花枝乱颤。
坤翔宇又急又怒:你真是欺负人!
美少女鄙夷道:就欺负你怎么了?又转身对店小二说:小二,去,给这位爷收拾房间,最好的那间就是了。
店小二答应一声,就走了。
美少女看了李尚武一眼,说道:跟我来!
李尚武跟在美少女后面,就要上楼。坤翔宇着急了:不能走!
美少女怒视着坤翔宇,哼了一声,径直上楼去了。李尚武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上去。
坤翔宇他们想跟着上楼,挪了挪脚步,终究没敢上去。
刚才骑马的男子看见他们的窘态,哈哈大笑:活该!
坤翔宇的怒气正好没处发,他见到那男子耻笑他们,挥刀上去就砍。
那男子一闪身躲了过去,随即一个扫狼腿,坤翔宇结结实实趴在了地上,啃了满嘴土吗,大刀落在了小腿上,把小腿碰破了一个小口子,鲜血登时把裤脚染红了。
段阿斗他们吓得愣住了,不敢去扶坤翔宇。
那男子吹着口哨上楼去了,段阿斗他们这才把坤翔宇扶到马车上。
李尚武跟着美少女上了楼,来到一间客房,之见房内装饰豪华,显然不是招待等闲之辈的地方。
美少女示意李尚武靠前,李尚武来到她跟前,一股浓浓的桂花香味直往鼻孔里钻。美少女给李尚武打开枷锁,李尚武暗暗吃惊:这女子,什么都会,不可小瞧。
他落座,满脸疑惑的看着美少女。
美少女关了房门,对李尚武说:你别紧张,我是阿史那云的姐姐,叫阿史那秀。
李尚武一惊:阿史那云?
阿史那秀微笑着点点头:是的,妹妹让我今晚帮你逃走。
李尚武不愿意:我走了,岂不牵连你?
阿史那秀盯视着李尚武的眼睛,李尚武不好意思,目光左右游离。阿史那秀哈哈大笑:少侠害羞的样子特有趣。你这个时候了还担心我的安危,足见你是个讲究仁义的人,难怪我妹妹对你的你更新呢。我嘛你不用担心。等到半夜你从这个窗户跳下,有马车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李尚武坚持不肯走:那不行,那会牵连你的。
阿史那秀笑吟吟地看着李尚武:你知道这家旅店是谁的么
李尚武摇摇头。
阿史那秀:是號国夫人的。我以前是號国夫人的贴身奴婢,现在来这里替她打点生意。
李尚武大吃一惊:我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有如此能力,敢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开店呢
阿史那秀仰脸大笑:哈哈哈,你这么实在。行,阿云这丫头算是有眼光。
李尚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和阿史那云小娘子,只是,只是......
阿史那秀看看李尚武羞红的脸,笑得更欢了!
阿史那秀笑够了,以命令的口气对李尚武说:马上安排你吃饭,吃完饭以后你就休息,三更天安排你走。
李尚武感激地说:一切听从小娘子的安排!
三更敲过,李尚武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阿史那秀轻轻推开后窗,李尚武沿着墙壁爬了下去,一辆马车正好停靠在旁边。李尚武跃上马车,奔驰而去。阿史那秀看了看李尚武离去的马车,长舒了一口气:云云,姐姐帮你把事情办妥了,你又欠我个大人情!
阿史那秀回到房间,不一会就睡着了。
这一切,都被两个骑马的男子看在眼里、他们等阿史那秀的房间没了亮光,就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到马厩牵出马,沿着李尚武逃走的方向飞奔而去。
夜色苍茫,车夫载着李尚武向北疾驰。万籁俱寂,只有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和马蹄哒哒的声音。
李尚武问车夫:阿郎,这要带着我到哪里去?
车夫说:到了你自然知道了。
李尚武说:可不可以回辽州?我要去救我爹爹。
车夫说:少侠放心,尊父母已经被人救走了。
李尚武高兴地说:是谁救的?还是阿史那云么?
车夫说:不是的,我们到的时候尊父母已经走了。
李尚武着急了:那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么?
车夫说:抱歉,不知道。
李尚武说: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车夫说:小姐吩咐了,让你回我们东厥。
李尚武惊问:东厥?我去那干什么?
车夫说:那你打算去哪里?
李尚武说:我要去营州,我要去找何紫儿父女,他们在那儿等着我呢。
车夫笑着说:抱歉啊少侠,恕难从命。
李尚武说:那就麻烦阿郎把车停了,我自己回营州。
车夫说:东厂西厂的人现在都到了营州,你去还有活命的份?
李尚武说:我生死不足惧,只要他们平安。
车夫说:生活不是说说大话就可以的,这次你遇险,如果不是我们小姐出手相救,你此刻还带着枷锁坐在囚车里呢。
李尚武一时无语。
马车继续往前行,李尚武突然跳了下来。车夫吃了一惊,随机停住了马车。
李尚武冲车夫一抱拳:实在是抱歉,请你转告大小姐,我谢谢她的救命之恩,但是不能听从她的安排。
车夫急了:这样不是害我么?我怎么跟大小姐交代?怎么跟我们酋长交代?
李尚武说了声:得罪了,转身就走。
车夫丢掉马缰绳,身子一晃就来到了李尚武面前:要想走,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李商武看了看他坚毅的脸,说道:咋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车夫说道:少废话,举刀就向李尚武劈来。李尚武侧身躲过,挥拳相迎。车夫举刀又向李尚武迎面劈来,李尚武一个侧身,反手一震,车夫的刀噗通掉在了地上。
车夫惭愧的说:你走吧,这样我就有交代了。
李尚武刚要离开,只见迎面两人骑马飞奔而来,其中一个手中飞刀直指车夫,李尚武一惊,把车夫一下子扑倒在地,然后来个鲤鱼打挺,一脚正踹在红马的脖子上,那马一声长嘶,前蹄抬起,就向李尚武踏来。李尚武打了声口哨,那马突然掉转头,向白马踢去。两匹马上的人立刻翻身下马,两匹马对咬了起来。
“果然好功夫,不愧是马头的儿子!”骑红马的男子鼓起掌来。
李尚武满脸疑惑:来者何人?
那人上前一抱拳:少侠,见过。
李尚武仔细看那人,终于想起了那人就是在一鼎红给何紫儿救场的六品振威校尉史千。
李尚武一抱拳:见过校尉大人。
史千哈哈大笑:少侠好手段,还能够懂马语,真是难得的人才啊。
李尚武谦虚道:哪里,哪里!
车夫见他们聊得火热,拉着马车就要开溜。史千叫到:停下来,我要问一问。
车夫垂着头,不敢吭声,
史千走到他跟前,问道:哪里人?
那人不吭声。史千说:别以为你不就吭声我就不知道是哪里看人了。
车夫看了看他,说道:你是哪里人我就是哪里人。
史千鄙夷地看着他说:我是大唐六品校尉,你是什么?还不是东厥毛贼一个?
车夫怒道:卖国贼,还这样张狂!
史千说:呵呵,还挺嘴硬啊。本来想放你走的,现在么,你得跟我走了。回去后老老实实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史千一声令下去:铐起来。刚才铐李尚武的枷锁就铐在了车夫的颈脖上。
李尚武不想跟史千纠缠,也不想让车夫被史千带走,因为他毕竟是阿史那云派过来救他的啊。李尚武眼珠一转,就问史千:大人,你这要到哪里去?
史千说:哪里也不去,就是为了找你。
李尚武一听暗暗叫苦,问道:你我只是一面之缘,你找我干什么?
史千说:你和令郎可是难得的人才啊。我们府台大人那是求贤若渴啊。
李尚武疑惑道:府台大人?哪里的府台?
史千说:营州的啊,他不认识,但知道你。他让我带你回去,要委以重任。
李尚武心想:正好我也要到营州去,但我不会去替你们卖命的,我要去找我的何紫儿要紧。
李尚武就脱口而出:抱歉啊,我还有要事在身,实难从命。
史千说:既然被我找到了,就没有你自己走的道理。
李尚武看看他们二人,叹了一口气,心想:暂时就听命吧,路上见机行事。
于是他说道:那我就驾着马车,跟你们一块走好吧。
史千说:行,没问题。
于是车夫坐在马车上,李尚武赶着马车走在中间,史千骑红马走在后面,另一个人骑白马走在最前面。他们向着营州城出发。
98
太阳渐渐升起起来了。何紫儿手拿扫帚,一下一下打扫院子。院子已经被她里里外外打扫了七八遍,可她还是在不停地扫着。她边扫边在思考,今天吃什么?
昨晚从吉婶那里拿来的小米已经熬成稀饭喝肚去了,她难过的想,吉婶娘俩早饭怎么办呢?尤其是那个女孩子,瘦成皮包骨头,一看就知道是营养不良。而自己,却从这样的娘俩口中夺食,也未免太不地道了。想到这,何紫儿感觉自己脸红了,哎!生平从未想过自己会尝到挨饿的滋味。
门外又传来敲门声。何紫儿以为又是阿里炫,就不耐烦的喊道:走开,别来骚扰我!
门外传来吉婶温柔的声音:是小娘子么?我是吉婶!
何紫儿赶紧放下扫帚去开门:吉婶啊,早上好。
吉婶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小娘子好勤快啊。院子扫得这么干净。
何紫儿腼腆一笑:吉婶过奖了。
何紫儿又难过地说:一点粮食都给我了,害你们挨饿了。
吉婶笑着说:不妨事的,去年这里闹饥荒,我们经常挨饿的,习惯了。
吉婶问何紫儿:今天打算干什么?
何紫儿摇摇头。
吉婶又问: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挖野菜,捡野果?
何紫儿一听,高兴地说:真的么?那样就不用挨饿了!
吉婶问道:你家人呢?
何紫儿说:就我父亲一个人了。父亲现在卧病在床。
吉婶问:什么病?
何紫儿说:发烧,说不出话。
吉婶说:正好,我认识一种草药,我们顺便把它采回来煮水给你父亲喝,或许会见效。
何紫儿高兴地说:那我去跟父亲说一声,我们这就走啊。
何紫儿跑进里屋,对何孝义说:爹爹,我和吉婶去上山挖野菜,吉婶说她认识一种草药,能够治你的病。你在家好好躺着啊,我尽量早点回来。
何孝义点点头,又指指何紫儿,意思是说你自己当心点。
何紫儿冲父亲摆摆手:我去了啊,别担心我!
何紫儿背着朱篓,吉婶带着阿娜美,她们三个人一起向山里进军。
山里草木层生,雾气浓重,晶莹的露珠挂在树叶上,草叶上。何紫儿她们才走了不到一里路,脚上的鞋子,裤脚就都露水打湿了。
阿里美像只小鸟一样跑在最前面。突然,阿里美大叫起来:娘亲,蘑菇!
何紫儿往前一看,好大一片蘑菇!浅灰色的蘑菇头下面是浅灰色的茎,像一个个小雨伞站在地上。何紫儿弯腰掐掉一个,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她皱了皱眉头:吉婶,怎么这么臭!
吉婶哈哈大笑:小娘子,这是有毒的蘑菇!如果没有毒,怎么会留到现在?早被人采光了。
何紫儿点点头:有道理。
阿里美掐掉两颗,举在头上,蹦蹦跳跳唱起来:小花伞,地里长......
吉婶上前两步,弯腰掐起一棵野菜:看,这是灰厥,可以吃的,而且可以治你父亲的病。
何紫儿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记住了灰厥的样子,就专心致志低头寻找起来。
突然,阿里美又尖叫起来:啊,兔子!
吉婶问道:在哪里?
阿里美指着前方,何紫儿看见一只灰色的兔子从前面窜过,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就不见了。
何紫儿心想,若是能抓到它,炖着给爹爹补补多好啊。这样想着,她就蹑手蹑脚往兔子跑去的方向走去。吉婶走过来,冲她摆摆手,意思叫她和阿里美都不要说话。只见吉婶拿起手中的短铁铲,轻轻靠近兔子躲藏的那棵大树。兔子自以为安全了,正怡然自得的在吃草。吉婶突然出手,那短铁铲直接命中了兔子的后腿,兔子一瘸一拐的向前奔,何紫儿,吉婶他们三人在后面起劲追。追了大约两里地,兔子累的跑不动了,趴在那儿喘粗气,吉婶上前一拽她的后背,就把它扔进了背篓里。
何紫儿看着吉婶,羡慕地说:若是我也抓到一只就好了。
阿里美欢呼雀跃:有兔肉吃喽!有兔肉吃喽!
吉婶看看背篓里的野菜,对何紫儿说:怎么样?够今天吃了吧?
何紫儿点点头,心中一直在遗憾自己没有抓到野兔。哎,吉婶好心有好报,所以她们今天就有兔肉吃了。这样想着,何紫儿心理又坦然了。
她拉着阿里美的手,一起快乐的往山下走去。
-何紫儿回到家,把蕨菜洗了洗,放在锅里煮起来。锅开了,她把蕨菜盛在一个碗里,又在碗里盛了点水,端到里屋,喊道:爹爹,肚子饿了没?
何孝义摇摇头。
何紫儿拿出筷子,夹起一片蕨菜叶,送进何孝义口中:爹爹,吃一点。
何孝义张开嘴,嚼了嚼,苦着脸咽下了。何紫儿看他脸上的表情,急忙夹了根菜梗放进嘴里,涩涩的,带点苦味,确实不好吃。何紫儿抱歉地说:爹爹,是女儿无能,我等回就去城里看看能不能搞点粮食回来。
何孝义摇摇头,又指指碗,何紫儿又递给他一根菜叶,他摇头躲过,何紫儿知道他要喝水,就把他搀扶起来,喂了她半碗水。
何紫儿问何孝义:爹爹,还喝不?
何孝义指指外面。何紫儿不理解,问道:爹爹,你要干什么?
何孝义嘴里呜呜呜呜,手又指指外面。
何紫儿这下明白了,爹爹这要方便。
她搀着何孝义的胳膊弯,费了好大劲才把何孝义弄下床。何紫儿半抱半拽着何孝义往院子里挪,等挪到南墙边,已是浑身汗湿,气喘吁吁。何紫儿跟何孝义开玩笑:爹爹,你如把我生成儿子就好了。何孝义满脸歉意。
何紫儿把何孝义扶进里屋躺好,自己出来,在院子里又愣了一会神。她去厨房盛了半碗野菜,勉强吃下。她摸了摸后脑勺,发髻上有一根银色的簪子,那是母亲的爱物,从小就跟随着她。何紫儿决定去城里把簪子卖掉,用它换点粮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