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子开到道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那时候的道外还没动迁,十六道街都是平房,天燕家就在这些平房里。我把车子停在出口,没熄火,带着几个人进了小巷。来到天燕家门口的时候,我看见里边还亮着灯,旁边几家都在看电视。我敲了敲门,里面没动静,我又敲了敲玻璃。“你他妈谁啊?”屋里传来骂声。“张大伟吗?”“谁啊?”门开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天燕的父亲,一米八的个头,黑瘦黑瘦的,身上一股难闻的酒气。“你们找谁?”“是张大伟吗?”“啊,是啊,有事吗?”我抬腿就是一脚,他翻倒在地上。几个兄弟看我动手了,就七手八脚把他按在地上,任凭我在他身上狂踹。“把他家砸了!”噼里啪啦一阵之后,屋里已经到处是玻璃碎片。张大伟像死猪一样趴在那里哼哼。“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再碰天燕一个手指头,我他妈要你命。”
我们从天燕家出来的时候,旁边几家都已经彻底黑了,几个人探头向我们望,小纪手里拿着一根铁棒,一指:“看什么看!”那些人都赶紧躲开。回去的路上,小纪问我:“你别告诉我,刚才修理的就是天燕的爸。”“就是她爸,他妈该打!”“不是吧,少白你真牛X。还没看见几个削老丈人的,你真行。”
当我轻轻打开家门的时候,天燕瞪着大眼睛,抱着枕头坐在床上。“你去哪了?”
“我去你家了……”“去我家?你不是打他了吧?”我点点头,把衣服扔到沙发上。“不该打吗?
我就没见过这样畜生不如的爹,我都他妈怀疑你是不是他亲生的,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天燕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我奶奶挺有钱的,我爸他们哥儿好几个,都想得点家产,可没想到,生了我这个女孩,我奶奶没给我们家一分钱,所以我爸从小就记恨我。我听我妈说,我小时候,他不让我妈给我喂奶,想饿死我,我妈就偷着给我吃的,我就是在这样的家里长大的。后来他经常喝酒,打我和我妈,我妈一直忍到我大了,他们才离婚的……”
天燕突然沉默了,在那里发呆。好久她才慢慢地说:“以后我还怎么回家啊?你把他打了,他以后还不杀了我啊。”“那个破家回不回能怎么样?以后你住我这儿吧!”“不行!绝对不行!”“为什么?”“不为什么。”“那你今天晚上得住我家吧!”
晚上天燕睡在我的身边,梦中她仍然在哭,我只能把她搂得更紧些。第二天,连野不知道拿了他哪个老婆的衣服,给天燕换上,我就送天燕上班了。
结果中午的时候,我就接到天燕的妈妈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中指责我不应该动手打张大伟,说什么长辈不长辈的。她一直是气势凌人地教训我,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心里想说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阿姨,你先别教训我,我只想说:人别太自私了,你知道张大伟是那样的人,你可以离婚一走了之,那你想过天燕吗?你不知道他打天燕吗?怎么还把天燕留在那样人的身边,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做妈妈的……”天燕的母亲只说了一句:“大人的事,你不懂!”就挂断了。
当天晚上,我去接天燕的时候,天燕在我面前不停地流泪,许久她才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分手吧!”“分手?为什么?”“我喜欢你,少白,知道吗?一开始我就喜欢你,但是一边是我爸妈,一边是你,我怎么办啊,我只能选择分手……你别怪我啊……”
我在江边坐了好久,我知道当时的感觉是疼。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也许我无力改变一个人的生活环境,但是,我从心里放不下天燕,经常会想她他爸拿着菜刀砍她的样子。天燕有着快乐和可爱的一面,而谁也不会知道,她今天灿烂笑容的背后,却有着这样非人的生活。
心情被江水冲走了,自己一个人走在中央大街上,经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面时,我信步走了进去。店里陈列着很多类似鱼缸一样的玻璃箱,里面不是水,都是泥土,我才注意到这是一家专门卖蚂蚁的商店--“蚂蚁部落”。老板是一个中年人,此时的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老板,你这都是什么东西?”“蚂蚁!”“养蚂蚁?”“小兄弟,蚂蚁这个东西有意思,聪明有韧劲,值得一养……”随着他对蚂蚁的介绍,我渐渐地对这些蚂蚁产生了兴趣。最后我花4000块买了一座最大的蚂蚁部落,不同于其他的,在这个近两米的玻璃缸里,同时生活着两个部落,一边是火蚁,一边是行军蚁,两个部落间被一个黑板子隔离开。老板告诉我,当板子抬起来的时候,两边的蚂蚁就会发生一场战争。火蚁和行军蚁都属于异常好战的蚂蚁,所以两军交战的时候,场面宏大,战争惨烈。他告诉我,蚂蚁这个东西研究起来非常有意思,就像一个国家一样,制度等级分明。
别人养鱼,我养蚂蚁,连野说我是因为跟天燕分手得了病。而观看这两个部落之间的战争确实占据了我很多时间。这些蚂蚁平时纪律严明,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甚至晚上,你都能看见,有兵蚁在门口站岗。我经常会独自一人注视着蚂蚁,看上几个小时。久而久之,我得出一个结论,人不如蚂蚁!
这些蚂蚁虽然被囚禁在这个大玻璃箱里,但仍然对天气很敏感。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将门口堵上,外面一只蚂蚁都没有;有时候,则会全体出动。从蚂蚁的个头上就可以分出哪个是兵蚁,哪个是工蚁。兵蚁经常会试图从玻璃箱里出来,但是每次爬到上面的时候,就会被那里放置的气味带阻挡回去,再后来,我就发现没有一只蚂蚁再爬到上面来,而它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到处挖掘。我每天都会在下班回家的时候给它们喂食,后来我发现,蚂蚁总是在那个时间等在那里。有一次我拉起黑板子,将一大块面包扔在两“国”中间地带。两边的巡逻兵马上就发现了面包,然后各自回去喊人,不到一分钟,两军浩浩荡荡直奔面包而来。听不见争鸣的号角,却能看得出为了一片一块五毛钱的面包,它们厮杀得惨烈。双方死伤严重,最后我觉得差不多了,才抬手压下闸门,将面包一分为二。我知道它们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因为我是人。奇怪的是,它们没有马上分食面包,而是各自将牺牲的伙伴拉回洞里,这一点上它们就比人强很多。
那段时间,我晚上几乎不出门,独自一人在家看蚂蚁,喂给它们的食物也是千奇百怪。然而,我还是喜欢看它们一拥而上,将一个活东西撕成碎片的场景。偶尔我也会让它们开战,来衡量究竟是哪个国家比较狠一点,但是我一直没舍得看到最终的结果。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似乎沉迷在这种看似成功的沼泽里。一天晚饭刚过,我拿着西服到安元街去干洗,我下车的时候,车子没熄火,我提着衣服进了干洗店,正当服务员登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车,一个人在我车前走过,这个人的眼神四下寻摸着,有些不对劲。我急忙向外走,推开玻璃门的时候,那人也瞬间跳上了我的车,我三步并做两步冲出去,车子突然加大油门,尾气喷出一股蓝烟。但是没启动,我的车是走私的,档位跟国内的本田车不一样。我想那个人一定是挂在高档上了,我抓住车门,隔着车窗给了那小子一拳,他向里边缩着,我顺势把车熄了火,拔下车钥匙。我就站在外面看着他:“滚下来!”“大哥饶了我吧!我也是第一次!”“看出来是第一次了,下来!”他慢吞吞地从车里钻出来,脑袋刚露出来,我上前一把揪住他头发,照着他的喉咙就是一拳,他呃呃哽咽了几声,面脸青紫,喘不上来气了,接着我往脸上就是几拳,觉得差不多了,松开了手,只见他瘫倒在那里。“妈的,敢偷老子车!”他瘫在那里,两条腿乱蹬,双手拼命抓着自己的脖子。我在他的后背上猛踢了一脚,他才出了一口长气,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装死。我回到干洗店,里边的人都愣愣地看着我,我拿了号牌走出来,那个人仍躺在车边。我抓住他的衣服将他拖到一边,上了车。
车子到了小区门口,发现这边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锁上了,我往后倒车的时候,车子“砰”的一声震了一下,好像撞到了什么,我急忙刹车,下车看个究竟。当我低头向车下看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一声,“少白!你干啥去?”我猛一抬头,两个人正举着棒子向我砸来,我急忙一缩身,棒子砸在车的后备箱上,我猛然一惊,条件反射地向旁边一扑,随即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向那两个人砸过去。两个人见没得手,撒腿就跑。我也没追,拍拍身上的土,回到车前。傻明子坐在楼房的拐角吃吃地笑着。“我说你是真傻假傻啊?多亏了你这一声了,要不我这脑袋就开瓢了。唉,你怎么还知道我的名字呢?啊?”“呵呵,你干啥去?”我从包里拿出几百块钱塞给他,他仍是嘿嘿地傻笑。
那段时间,我真是应了“祸不单行”的老话。公司的业务因为“视力佳”口服液的滞销受到了严重影响,蛇类产品也反应平平。公司不死不活地维持了两个月。我怎么也没想到,“恒信药业”会突然出现在报纸上。9月17日,晚报上一则标题为《恒信药业治疗近视的谎言背后》的文章赫然出现在报纸的头条。也正是这张报纸,完全改变了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