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东方,渐渐探出一抹绚紫光亮,良久光景后,万千霞光透过天际的乌蓝的云层朝四面八方喷薄而去,冬日的温暖驱散了昨夜断荒崖的冰凉。
青绿的针叶林子里,一大早,也早已是崖风大作,针叶狂舞如若群群南雁南归飞驰。
铛铛铛…
林间徒然传来阵阵金铁交鸣声,约莫百道的坚硬针叶“咻咻”飞射,穿梭于崖口强风间,旋转成螺旋般锐利,径直射往林子里蓄势待动的陆一川。
将呼吸平稳,丹田处的精气有条不紊的尽数注入双腿中,陆一川瞥了迎面的如针飞叶,右脚猛然往下一踏,只见他所站立的地面,泥土豁然破碎成盆口粗的坑洞,衰败的林叶倏地震荡而起。
而只是须臾,在一声爆鸣清脆中,他的身形骤然往后一转,再出现之后,已是三步的距离外了。
但这铺天盖地的黑青针叶,径直化作如若螺旋般的刀口,瞬间便是将他扎得如若刺猬一般。
“居然仅是三步。”
陆一川握拳愤然道,他早已将追魂道的第一层经脉运行轨迹熟记于心,奈何实践数次后,仍是不得要领。
究竟是踏步之间反震力道不足,还是他的身形闪动过于缓慢。
繁剃追求一瞬之间,将力量集中凝聚于脚间一点,轻震地表,在脚掌与地面之间爆破那一刻,借助这反震之力,将身形移动做到几乎肉眼看不到的速度。
经脉运行脉络,他内心虽是知晓,可是把握不到诀窍的,依旧是在这轻重、快慢之间。
在力道初始,轻灵之间,如何将速度施展至最快,才是关键所在。
空有力量,没有任何规章的轨迹及变幻,也是无用,如何避重就轻一直是身法武技的重中之重。
“既然十次仍是领略不了其中要领,那就百次、千次。”
只要掌握一次,他就有了足够的底气去将这身法牢牢掌控。要知道,他可是穿戴着这厚重的玄铁甲来修习这玄铁道的。
“能够领略到不足,这可比领略到要领还可贵。”
蔓延至天际的宽大虬根上,盘坐着一道枯瘦的人影,他身上浮现出缕缕淡紫光焰,就像晨曦后那抹朝阳的霞韵。
他虽是阖眼闭目,但他的脑海当中所出现的画面,尽都是针叶林中那那道穿梭不停的少年身影。
他顿了顿,接着又说道:“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可算是入门了。半天时间,这天资也是足以惊人了。”
清晨很快过去,紧接着是中午,随后又是黄昏夜色。
一转眼,又是二十多日过去了。
冬日暖阳下,针叶林子中重重密集的树影交错,一道身影如若猎豹般敏捷穿梭其中。
很快,针叶林子末尾兀的又灌入强风,原来涌出林外的山风,仿佛被逆冲了一般,紧接着,又是一阵破风声,一道黑色人影,从近处落脚地,倏地闪掠至一旁,又从风口汹涌处,再闪掠而回。
破风声短暂消逝不见后,那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人影下,每骤然响出一道如若剃刀闭合般的清澈声后,人影所急掠过的地面,豁然出现一个个脚掌大小,数寸深的坑洞。
而他身影飞掠过,数百道锋利如刃口的黑青针叶,凌乱的飞射入他落脚过的地面。
待凛冽的强风散后,那锐如刀锋的针叶子,在失去了风力旋转支援后,也是尽数飘落而下。远处立足身影后的陆一川,瞧了瞧玄铁甲上,几处不紧要之处,仅有数片叶子粘附其上。
“还是不够完美。”
“只是不知道,将这玄铁重甲脱下,不知我这繁剃能达到什么程度?”
将肩膀处的黑青叶子轻轻扫落,陆一川缓慢挥动双臂,如今这穿戴在身的玄铁甲,早已觉得轻如鸿毛,较两个月以前,早已感觉没有穿过一般。
陆一川轻轻扫落肩膀上的针叶,双臂慢慢挥动,如今穿戴在身的这一身玄铁甲,那种感觉早已像没穿过一样。
这二十多日以来,所落下的伤痕也是极为明显,特别是在力竭之后,玄铁甲所覆盖不住的部位,尽都有道道通红的伤痕,即使达到了炼炎淬体的境地,但精气尽都灌入双腿下,上身有些地方,经脉过于薄弱,才被刮伤。
但归其所在,还是自身练不到家所致。
“这短暂差不多一月光景,能够将第一层繁吹、繁剃有所小成。”
“除了天赋外,你这不要命的拼劲与这废寝忘食的意志也是占有相当大的比重。”
“这世上,虽说有诸多天赋较你更胜一筹的人所在,但后天修炼缺乏坚毅稳重的心志,走的路往往极为短暂,甚至可以说是昙花一现。”
“小川,你这坚韧的性格,若是在修炼一途,能够持之以恒保持下去,未来大陆强者,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老者的眼里,是晴朗湛蓝几乎见底的高空,是那如碧玉般澄澈的万里无云,还有那与无边天际接连的洪荒古林,望着仿若碧海浪潮的林海,他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想起了年少轻狂那些事了。
今日崖口的微风,似乎有些强势啊,直至将他散落在肩的灰白头发吹荡得老高老高了。
那时候,他也是和陆一川一般大啊。人越老,是不是越怀念过去啊。
陆一川漫步走至他身后,同样也是将这漫天壮阔揽入眼帘,说道:“师傅,我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可是沉重得很,若没有超凡的意志及较常人百倍的努力,又怎能去拿回我所想要的呢?”
短暂一个月时间,他身上的气息早已愈发沉凝了,体表微微浮动而出的筋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半月后,便是这林家堡五年一次的炎武大试了,付出这么多的努力,是时候收回点利息了。
“小川,倘若林家堡事了,你有何打算呢?”
老者随意弹出一枚回气丹丸,飞入陆一川嘴里,说道。
“有何打算?”
感受着丹田处的那抹温热,陆一川望向远处的神色,也是微微一滞。
自他记事起,最初的愿望,是能够像个正常人一般,有着健全的四肢,可以像惊雷、灵雨他们去河里嬉戏游水,可以去林间掏鸟蛋,可以去山上骑马。
但,义父耗费如此大的代价,才将他冻碎的经脉治好,现如今他所唯一要做的,那便是为义父夺回失去的一切。
“师傅,弟子还未想那么远。”
“弟子体内寒症不知何时会爆发,能够多走一步,便多做一件事。”
陆一川略有些自嘲,他不敢妄想得太远,他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去做。
他要报答义父的恩情,要查明自己的身世,还要为自己这十五年间所承受的痛苦讨一个说法。
“种入你体内的森寒黑雾,阴冷幽寒绝世罕见,连为师的九阳神玄都未能化解。”
“此人手段残忍阴毒,我一时也想不起是何人所为,只是隐约猜到是云雾天泽深处的一些古老隐秘宗派,才有此手段。”
老者眼里似有精光,甚至是肃杀之意,这等行事毒辣阴险之人,且不论是自己弟子,即是常人,他也必会将其诛杀于手掌之下。
多年以前,义父曾无意透露,自己被这森寒毒雾所摧毁周身经脉骨骼,是当年最后那场逃亡追杀所致的,十五年所遭受的世间冷暖,又是拜谁所赐呢?
终有一日,他必会报仇雪恨。
念至此处,陆一川只觉得浑身血脉几乎要逆流一般,内心的沉寂杀意,较这十二月的凛冽寒冬更为冰冷萧肃。
陆一川双拳握力,说道:“师傅,待此间事了,我必会进云雾天泽探下究竟的。”
老者看了下他,忽然摇摇头,灰白的眉睫深深紧锁,他轻叹说道:“小川,在你还未成为能够搅动大陆风云的强者之时,为师告诫你,切莫鲁莽。”
“云雾天泽深处的隐秘宗派,虽从未显山露水,但能够在大陆风云中幸存千年以上,必是庞然大物,决不是如今你所能够抗衡的。”
陆一川削瘦的身体,倏地一震,内心处没来由一阵苦涩,方想说些不坠青云之志,却又说不出半句话来。
老者接着又道:““林家堡事了,你便前往东境昆仑郡历练吧。”
“本应让你前往中境承天府的,或许那里还有些老关系。但后来深思细想,也许东境才是最佳的选择吧。”
陆一川惊道:“想不到师傅是承天府出来的,怪不得啊。”
他这师傅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即是相处这数月,也仅是显露出冰山一角罢了,若是长远望去,那座冰山不知有多巍峨。
“这都是些年轻的往事了,你能够立足根本,看清眼前所应做的,已是极好了。”
“接下这段时日,你便不用来断荒崖了。”
“为师已帮你打下基础,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断荒崖上,常年寒风萧瑟,冰霜飞雪。而此时,陆一川静静看着站立于虬根阴影下的身形,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以为,冰雪若是狂骤不休,这位身形佝偻饱含岁月沧桑的老者,会不会突然被吹落。
他的内心突然有了诸多的不舍,数月朝夕相处,每日修炼场景,于脑海之中竟翻滚如若潮水。
只是他也未曾言语,平日里他的话语也是极多的,怕是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吧。
咻的一声,一抹霞红光火闪掠而过,一缕金光照亮了他的双眸,他的手里却是已握住了那仍有温热感的《人藏经》卷轴。
“好好修行参悟,勿忘初心。”
“持之以恒,切莫贪图冒进。”
沉寂的山崖之上,阔野宽敞,很快,这似有温度的话语,也瞬息隐没于清冷如霜的凛冽寒风中。
那处阴影下的人影,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直到另外一人的衣襟掀起飘扬,直到他的黑发凌空飞舞。
他兀的跪倒在地,面朝古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