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堡,大院校武场。
冬末已过,寒意却未消。沉灰的墙瓦上,仍沾附着未融化的冰雪,偌大的武场周边,枯黄衰落的草坪下,隐约还能见到抹抹柔和新丽的绿意。
当天际的鱼白,渐渐被这初春的旭日所喷薄而出时,这校武场,也是慢慢喧嚣而起。
校场朝北处,青岩雕狮虎的石椅,早已正襟危坐着林家堡当家家主,林震山。
首座两旁下,也是依次排下,林家副堡主、三位执事长老及护堡总都头。
往年,林家堡时隔五年一次的炎武大试,向来是宾客满堂,座无虚席。请柬所至,无人不瞻仰城主府的雅光,无人不来见证林家的少年新秀。
如今城主易位,城内数十年经营一朝拱手让人,虎落平阳后,今日这校武场却空无外宾一人,更无人遣礼道贺。
此前攀附在城主府下的周家、程家,此次接了请柬,也都并未前来。
山水轮流,山不转水转,林震山倒也是看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想起此前费劲讨好的那些嘴脸,心底却突然有些作呕。
“时隔五年,也不知此次炎武大试,能否有惊人意料的收获?”
林震山摩挲着茶杯沿盖,秋季陈晾的新茶,冒着湿气的云雾,将他处之淡然的情绪遮挡而住。
两旁座椅后,除了段青山长老及那刀疤汉子沉默不语外,倒是这木铁长老率先搭话。
他躬着如若醉虾般的后背,苍声道:“家主,此次这炎武大试的魁首,非副堡主的独子莫属。天宁少爷,天资聪慧,更有先天风焰行属。若论南风城这般年龄左右的小辈,也仅有魏家之女能与其分庭抗礼。”
“木长老此言差矣,我浩大林家,可不仅天宁少爷一人天赋异禀。前不久,我可听闻川少爷,一拳击败令孙呢。”
左边座位下,一身着棕黄长袍的老者,侧过身,瞧着木铁长老,淡淡说道。
木铁内心微微一寒,顶着这张老脸却是突然涨红,他连连摆手:“尽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传言罢了,易长老,我见你常常深居简出的,怕是耳朵老化,不听使唤了吧。”
“炎武大试都尚未开始,木长老便能如抽签算命般断定夺魁者必是天宁少爷,不知情的,怕是会以为木长老老眼昏花,语无伦次吧。”
易老当下也反唇相讥道,木铁向来依附林啸猛派系,向来便是与易老等嫡系派别不和,因此两人时常在有场合的时候,都必定会拌几句嘴。这点,林家高层,也早已司空见惯了。
“两位长老,莫要再辩解了。”
“此次,我林家也有几根好苗子。段长老独子,一身修为颇为强悍;易长老孙女,也是不俗,此番龙虎争斗,天宁怕也是要耗费一番功夫呢。”
林啸猛不温不热的打着圆场,但他说这番话,却也是未曾将他口中所提小辈放在眼里。林天宁作为林家这届小辈的翘楚,早已是第一人,足以让他骄傲自信。
“如大哥所言,这届炎武大试,怕是会远比当年我们年少的时候还要精彩万分啊。”
林震山似有意味的看向林啸猛,突然会心一笑。
闻言,林啸猛眼神徒然一寒,不知觉将手掌中茶杯握紧,他突然想起当年残败在林震山手下的那一幕,因比试后他趁乱偷袭,却被林震山察觉,当时险些丹田被废。
林震山啊林震山,当年我所受到的羞辱,等下我会让天宁将你那废物义子彻底打成残废,以解我心头之狠。
到时,我看你这林家堡主,还有何颜面继续维护一个白耗口粮的废物。
而就在此时,林家子弟早已尽数到场,除了林家堡周边维护产地的人手保持警戒外,林家数百号人口尽数在此了。
启源初试后,能够参与林家堡炎武大试的子弟,共有三十五名,此次陆一川破例参与进来,倒是凑够了三十六整数。
待到众人抽好签后,时辰也差不多到了。
“抽签既已完毕,炎武大试即刻开始。”
“规矩也不用多说了。点到为止,不伤人丹田及性命即可。”
武都头不知何时已跃步至场中,浑厚的真气自丹田处提聚喉间,洪亮的声音仿若山间泉涌浓烈。他简单地扫过四周,从袖口抽出早已备好的宣红纸张,朗声道:“此次炎武大试,照以往惯例,前五甲者,可依照名次进入堡内武学阁任取一种心法、武技。”
现在我宣布,炎武大试正式开始。
“第一场,陆一川对战木青云。请到临东边场。”
“想不到,我居然会是第一场,没想到居然还是木青云,这下还真是有趣。”
陆一川看了眼手掌中的木签,方才他已知晓对手是那木青云,只是未曾知晓自己会被安排至这第一场。
历时三个月的残酷修炼,他的身板较此前更为健壮了不知多少。但单论体魄,仍是有些削瘦。
他漫步走至临东场上,看着较他一步先入场中的木青云,嘴角略微一扬,似有冷意。
而此时的台下,却早已喧嚣不停了。
“这废物,居然敢参加炎武大试,真是自取其辱。”
“木青云听说前日已跨入炎徒炼炎淬筋的境地了,待会这废物必会被揍得如若死狗。”
“不过我怎么听闻数月前,川少爷一拳击败木青云啊。”
“这定是谣言,这个躺了十五年的废物从未修炼过,又怎会是木青云的对手。”
“来来来,老规矩,都来下注。”
“这一局,我赌木青云赢。”
“我也是,加上我,十两银子。”
……
若是以往,陆一川情绪或许会有些愤恨,或者茫然,如今,他却是充耳不闻,
这种局面,他很快便会彻底将他打破、击碎。
这是打自心底的自信。他,已不是此前那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了。
“川少爷,第一场真是荣幸碰到您。”
“我苦修三月,为的便是等会你跪地求饶那一刻。”
这个满脸麻子的胖子,说话间,筋肉扭曲仿若爬动的蚯蚓,他的语气阴森无比,细长的眼眸里,流露而出的尽是狰狞与残忍。
今日,他必会一雪前耻。
陆一川背手于后,他冷眼瞥了下,眼里的轻蔑像是去年雪后的崖顶积雪,一览无遗。
他只是淡淡说道:“只需一拳,你会比狗还像狗,待会,别忘了叫几声。”
木青云忽然笑了,不知是怒极反笑,还是心底由衷的发笑,他看着眼前的废物,说道:“这三月以来,我苦心修行已到炼炎淬体六重天。说真的,我无时无刻都想着如何将你踩在脚底下。你这个废物,但愿你待会还能如此云淡风轻。”
陆一川脸色也是骤然收敛,说道:“真不凑巧,我只听说,越没种的野狗越会吠。”
“受死吧。”
木青云嚣张的脸色,终究开始阴沉得像雨季的浓云那般灰暗。
他肥胖的身形忽的朝前一跳,与他身形不符的速度,竟如一头扑向猎物的笨熊,那般别扭。
临东校台上,深深的脚印俨然如若破碎。
“铁木拳。”
木青云右拳倏然摊开一圈碧绿焰火,顷刻便是将他肥厚的拳掌倾覆而住。生木烈焰所淬炼的拳峰,其经脉活性及修复伤势的能力较于常人,若是陆一川不能短时间将他击退,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稳占上风。
陆一川沉腰敛神,握拳如石,咔擦一声,他身下站立的乌青石板,龟裂如若蛛网。他身形骤然也是探出,抹抹黑铁精亮的光泽悄然倾盖住他的拳峰,体内精气奔涌如泻堤的洪水巨流。
玄铁道—铁拳。
这一拳,就敬给你们十五年之间的羞辱及不屑吧。
陆一川急掠如豹,欺身向前,他如闪电般敏捷的拳峰,豁然往前,隐有飓风之势。
两拳相互轰至,扬起的灰尘当中,忽的崩出一声瓷器破碎般的清脆,随后一圈无形的气浪扩散而出。
那道肥胖的身形,仿若漏气的兽皮轧制皮球,口吐鲜血,往后倒飞而出。
台下四周围观的林家众人,举高手欢呼的手掌,忽然停滞半空,他们个个瞪大的眼睛,张大了嘴巴。
台上,那少年身影,不动如山,浑身气势重新收拢。
“第一局,川少爷胜。”
武都头看得心血来潮,方才那一幕,川少爷那完全不讲究任何技巧的一拳,他亲眼看到木青云的肘骨突起,经脉筋肉骤然收缩如回弹的弹簧。
他看了临东场边那翻着灰沉眼白的木青云,已是口吐血沫如狗,恐怕他此刻的手臂已成一堆碎肉。
“一拳击败木青云?”
“天啊,废物川少爷此前一拳击退木青云的消息,竟不是传闻。”
“嘘,川少爷如今已不是废物了。”
……
校武场下的喧嚣,在众人短暂的惊愕过后,不仅没冷落,反而如若沸腾的开水,瞬间滚烫而起。
想不到小川,这三个月以来,进境如此神速。
林震山转头朝易老说道,他笑容和煦而又欣慰,十五年间,他的面色从未如今日这般春风得意。
而此刻,片刻之前,那大言不惭的木铁木长老,却是如坐针毡。他额头致密如雨幕的汗珠一滴滴垂落,望着墙角下,泥泞土层里躬身无一丝意识的独孙儿,脸色既有心疼,也有愤怒。
到头而来,直至脸色发青,阴寒发臭,却是不敢作任何声响。
木青云摔落离场之时,林啸猛正闭目养神,悠悠敲着石椅上的铁木护手,听得武威决胜口令时,他的手指忽的停顿,爆睁双目,眼里盯着那从场上走下的少年身影,神色间,尽是阴狠。
陆一川这废物少年,向来是林震山的短肋,及那引人诟病的把柄,只要这臭小子多废一日,林家堡众人对林震山这堡主之位的不满,必会多出一分,他怎会让他如此如意。
“这家伙。”
临西校场台上,林天宁一掌将一名身手不弱的林家子弟拍出场外,回头瞧着陆一川的背影,单薄的唇角,划过一抹狞笑。
越凶的狗,教训起来,可是越有成就感。
陆一川,你最好祈祷下一场的对手不是我。
但很意外,第一轮对决后,陆一川继续以无可匹敌的修为,将一名家族子弟轰出场外。
这两场对决,陆一川甚至都曾来得及展示身法武技。
“难道,这届林家堡子弟,就没有实力稍有看头的一点?”
陆一川不禁摇头暗道,他这也不是自负,只是手痒,炎徒七八重天的,他只觉得都未必有火凌烈虎一半的好玩。
“第三轮比试,陆一川对战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