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满楼的老板姓福，是个圆脑袋圆肚子的中年大叔，长得很有福气。福老板出身商贾世家，却和所有的少年一样，从小就有个江湖梦——喝最醇的酒，骑最快的马，用最快的剑，登最高的山，走最远的天涯。这个梦在他十八岁开始帮父亲打理福满楼之后彻底破灭，他只能借着开酒楼结交些江湖朋友，听听江湖故事。
红尘楼的名字福老板自然是听过的，红尘楼主除了武功天下第一之外，最有名的就是她的酒量了，据说除了醉红尘，没有任何酒能让她喝醉的。
所以，红尘楼的人来店里喝酒的时候，他还是很高兴的。
心情很好的福老板亲自给红尘送酒，他说：“今日若不能让红尘楼主醉一场，这酒就当他白送的。”
风花雪月像看傻瓜一样看他。
酒坛子空了又空，风花雪月醉了，红尘楼主仍旧笑容清浅的对他笑，一边夸他的酒不错，还一边踢着酒坛子摞成一堵墙……
福老板很心痛——流水的酒，就是流水般泼出去的银子啊。最后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啊，福老板取来杯子——给我满上！
现在，福老板很难受。他努力睁大眼睛，却仍旧只能睁开一条缝去看那堵空酒坛子堆成的墙，再看看单手执酒壶坐在窗台上看楼外的风景红色身影——唉，这么烈的女儿红，怎么就喝不醉呢？福老板的眼睛缝也阖上了。
红尘看了看醉了一屋子的人，嘴角挑起——能喝醉总还是好的。楼下的人群熙熙攘攘，热闹而宁和，那是跟江湖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再远一点，东边那层层叠叠的屋檐飞角就是皇宫了吧？泽漆，他现在应该已经在给皇后看病吧？他医术那么好，一定能治好皇后的病……泽漆，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突然，视线中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过，如一阵风一般绕过人群——
小七？她不是跟泽漆一起进宫了吗？
红尘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已经从楼上跳了下去，伸手拎住了小七的后领，顺便抓住了她随手送过来的拳头。
“楼主？！”小七怔了一瞬，反手拉了红尘，“楼主，阁主跟皇帝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
红尘听了这话却是笑了：“抓紧了！”抓住小七的胳膊就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好快！这是在飞吗？小七忍不住抱紧了红尘的脖子。
“小七，你决定了吗？”红尘突然问道，感觉到小七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不由笑了笑，说道：“不用担心，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红尘楼在师父手上的时候，是二十八宫一百零八星。到我手上就成了十二月七十二星。师父曾说，若哪天红尘楼人去楼空了，红尘楼主才是成功了。我是不可能实现了，不过，十二月若是能变成北斗七星，我也是很高兴的。”
小七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的笑容，眼睛湿润了，心中却是释然了——“谢谢楼主成全。”她说。
“从此，世间再无霜月，只有小七。”
无言追着赵琰出门，发现他正站在院子里，似乎是在等他。
“你是来报仇的？”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赵琰看向他说道，“我等了很久了。”
“问君阁的阁主，是我。”无言说道。
赵琰点头，“是吗？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不过，为什么放弃了？这么直截了当的来找我，你就这么确定我会给你一个公平比试的机会？”
“不，”无言摇头，“我不确定。我甚至想过，你会用什么方法让我无声无息的消失。但是，有个人跟我说，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不会成功呢？她说，报仇这种事，还是正面出击来得痛快。我想试试看。”
“是吗？”赵琰笑了笑，江湖中还总是有这种人呢。
“我的剑在进宫的时候被收了。”无言说道，“能帮我拿过来吗？”
无言说这话的时候，正有个侍卫急匆匆的跑来，手中拿着那把青空剑。原来，宫门值守的禁卫军发现那剑是青空剑之后，就立马拿着它来这里找皇帝了。青空剑，以前可是皇后的宝贝呢。
皇帝让侍卫把青空剑给无言，又随手让侍卫把自己的佩剑解下来，似乎对青空剑为什么会到无言手中毫不奇怪。
赵琰让侍卫退下之后，把那把从侍卫那儿借来的剑横在胸前，说道：“我们怎么比？”
“生死不论。”无言拔剑。
“等等！”赵临渊跑出来，挡在赵琰身前，对无言道，“他是皇帝，不能死，我跟你比。”
“胡闹！”赵琰呵斥道，“进去照顾你母后。”
“孩儿没有胡闹。”赵临渊很坚定，“阿泽是为父报仇，我为什么不能代父出战？”
“你杀不了我。”无言收了青空剑，对赵临渊道。
“我知道。”赵临渊点头，“我不想杀你，也杀不了你，但是我必须跟你打。放心，我虽然打不过你，却也不是来送死的。我可还没活够呢。”
无言怔了怔，点头道：“好，我跟你打。”
赵临渊偏头对身后的赵琰说：“父皇，孩儿今日若是死了，大昭朝的太子就让阿泽来做吧。”
“我不稀罕。”无言冷冷道。
赵临渊说：“不是你想不想要的问题，而是你必须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阿泽，从前我总不明白，我明明就不想要当皇帝，为什么会成为太子呢？为什么一定要继承皇位呢？可是，现在我明白了。皇位，不仅仅只是权利的象征，它更是一种责任，一种义务。父皇既然坐上了皇位，就要为这天下百姓负责，我是他的儿子，就有义务背负父亲曾经的一切，包括责任，也包括他犯下的错。”
赵琰从身后打量自己的儿子，眼睛有些湿润。他发现，这次回来之后，他的儿子真的长大了，“渊儿。”
“嗯？”赵临渊偏头看赵琰，“父皇，您退后些……”赵临渊话音刚落，就感觉脖颈传来一阵剧痛，倒下了——
赵琰扶着他到旁边的树下躺好，回身对无言道：“开始吧。”
“锵——”
“锵——”
拔剑出鞘的瞬间，两人同时向着对方奔去——
天空中一道红光闪过，下一刻，两人都往后退去。然后同时看向场地中间——
红衣胜血，红尘剑客断红尘。
“什么人？”宫中的禁卫军被惊动，都涌了进来，队长赤焰见皇帝受伤，连忙过来扶他起来，“皇上！”转头对那群禁卫军道：“把他们都拿下！”
赵琰却摆摆手：“下去。”
“皇上！”赤焰有些着急，让这么些江湖人闯进皇宫已经是他的责任，若是皇上有什么闪失，他自杀都不够谢罪的。
“下去吧。”赵琰拍拍他的肩，“顺便把太子带到东宫去。”
“是。”赤焰无奈点头，退下后还是让人加强了坤宁宫的守卫，自己亲自守在门口，准备一感觉到不对劲就是拼了被皇帝的责罚也要冲进去。
坤宁宫的院内又复安静下来。
“红尘楼主这是什么意思？”无言不解的问道，不是她告诉他说报仇就该直面出击吗？这个时候为什么来阻止他？
“我跟你打，生死由命。”红尘背对赵琰，看向无言，平静的说道。
无言皱了皱眉，“理由呢？”
红尘笑了，很轻松的笑容。她看着无言，轻轻挑了挑嘴角，说道：“泽哥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可是，你到现在都没能认出我来。你说，你该怎么道歉？”
泽哥哥？无言愣了愣，这个世界上，会叫他“泽哥哥”的，只有一人。记忆中，那个小小的身影总是脆生生的叫道——
“泽哥哥，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泽哥哥，你教我写字好不好？”
“泽哥哥，我背诗给你听好不好？”
……
无言震惊的看向红尘，似乎不敢相信——她为什么会是红尘楼主？她不应该是大昭王朝的公主吗？
“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红尘将手中的红尘剑指向无言，“你我之间，终有一战，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无言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他问道：“青空是你的师父？”
红尘点头。
“好。”无言挥剑道，“我跟你打，生死由命。”
“等等。”红尘见了那青空剑，却突然喊停，取出那把白牙剑，“你的斩白牙，不适合用青空剑，这把剑还你。”说着将白牙剑给无言扔了过去。
无言接了白牙，将青空入鞘，扔还给红尘，“青空剑，物归原主。”
红尘接了青空，偏头看了看身后正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的赵琰，将青空剑扔给他，说道：“这一战之后，若我还活着……再说吧。”说着不再理会身后的赵琰，对无言道：“开始吧。”
小时候，无言总觉得，牙是世上最厉害的剑客。可是，牙总会告诉他，世上最厉害的剑客是青空。牙最后死的时候，看着他叫出的名字，不是无言，不是李明泽，不是李钊，也不是赵琰，而是青空。他是死在青空的剑下的。
青空是个传说，对江湖大多数人是这样，对无言也是一样。然而，在无言长大之后，他发现江湖中还存在另一个传说——红尘。他无法知道青空到底有多强，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个能与青空并立的女子，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她说，她是青空的弟子。
她说，她是赵琰的女儿。
她说，他们终有一战，这是他们的宿命。
当白牙剑和红尘剑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无言想——她说的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