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
红衣,红光,断红尘。
倒在血泊中的无言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传说。
在一旁观战的赵琰看着那个执剑而立的红衣女子,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也有一个相似的身影——遥不可及,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追随。他们太过强大,强大到让人无法嫉妒,无法羡慕,只能仰望。
“阁主!”小七从屋顶跳下来——红尘让她呆在那里观战的,她看着那白衣上触目惊心的血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伸手抱住无言,她哭着说:“你说过他不会死的……”
“他还没死。”红尘笑了,然后看向屋内,皱了皱眉,“还不出来?”
“呵呵,”蓝色的身影带着笑声出现,泽漆咧着嘴摸头,“被发现了呀。”
红尘好笑,指了指无言,说:“给看看,还能活多久?”
泽漆瞄了一眼,说:“流了那么多血,放着不管的话,一个时辰之后就没救了。”
小七哭得更伤心了。
红尘踩着血迹走到无言身边,蹲下,对无言说道:“十五年前,李明泽死了。现在,无言也死了。今后,这条命就是你自己的。”
红尘起身看向泽漆,“救人。”
“遵命。”泽漆笑嘻嘻的伸手弹了弹红尘的额头,“红红,你说,我们这次算不算心有灵犀?”
红尘皱眉——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明明之前还不想她跟来的。
泽漆叫来两个侍卫,让他们将无言搬到坤宁宫的偏房去。那两个侍卫看了看赵琰,见他点头,也就照办了。小七自然是跟了过去。泽漆离开之前转头看赵琰,道:“对了,皇后的病好了。”
赵琰惊愕抬眼,“真的?”
“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泽漆挑眉,走了。
赵琰走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见红尘正看着自己呢,有些不知所措。刚刚那些话,他自然是听见了的,也是明白的。眼前这个女子,是他的女儿,失踪了十五年的女儿。
红尘倒是很平静,她笑了笑,说道:“爹爹,不进去吗?娘等着呢。”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不是吗?从李澜出现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无数次想象过他们见面的情形。她从来没恨过他们,也没有资格去恨。她明白母亲的难处,也明白父亲的难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命运弄人。
我们曾犯下的所有罪孽,或许用尽一生都无法得到救赎,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没有资格得到幸福。
“澜儿……”一直堵在嗓子眼的呼唤终于出口,赵琰想要笑一笑,可是,泪水却从眼眶溢出。多少年了,他都已经忘了眼泪流出来是什么感觉了,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红尘上前,抱住他,将头靠在他胸口,依偎在他怀里,就像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她说:“爹爹,我回来了。”
两人平静下来之后,一起往内室走去,听见里面传来皇后跟良月的谈笑声,听声音就知道皇后的精神不错。
“娘娘,皇上来了。”良月笑了笑,“还有公主。”
皇后愣了愣——公主?刚刚外面打斗的声音,皇后是听见了,可是,说话的声音她可没听见——她耳力没良月那么好。
“银,你看看这是谁?”赵琰拉着红尘到皇后面前,一脸的激动。
皇后看了红尘良久,试探的叫道:“澜儿?”
红尘往前走一步到床前,叫道:“娘。”
“澜儿!”皇后掀了被子,扑过来一把抱住红尘,眼泪噗噗的往下掉,“我的孩子……澜儿……娘好想你……”
红尘鼻头酸涩,擦了擦没忍住的泪水,拍了拍皇后的背,说:“娘,是我,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师父,你看到了吗?你总说尘儿是没人要的孩子,尘儿从来都没信过。他们没来找我,并不是说他们不会想我,并不代表他们不要我了,对不对?所以,我来找他们就好了。他们是做错了很多事,可是,他们总还是我的父母呀。
“澜儿,让娘看看你。”皇后放开红尘,伸手轻轻抚摸她的眉眼,“澜儿长得像你外婆。”
红尘笑:“眉毛像娘。娘,你先躺下,会着凉的。”说着就扶她在被子里窝着,皇后不愿意躺着,就靠着床头坐着,背后垫几个软垫。
“澜儿,你坐下,陪娘说会儿话。”皇后拍了拍床沿,拉着红尘的手坐下,“跟娘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红尘点点头,开始讲她这十五年来的生活,讲青空给她改名字,教她武功,教她识字,带她游历天下。讲她在武林大会上夺了第一,讲她去昆仑山遇到洛桑,讲她在锦城救了瑾姨,在离开锦城的时候捡到花零,在来金陵的半道上捡到风息,在秦淮河边捡到雪残,在悬崖下捡到野人一般的月缺,讲她在杭州的红尘楼,讲她每月一次的委托……
天色渐晚,良月轻手轻脚的点上灯,换了茶水,又退了出去,让过来问饭的宫女先等着。
红尘察觉到天色晚了,停了下来,说:“娘,天晚了,先吃晚饭吧。”抬眼的时候却见皇后神色有些异常,“娘,怎么了?”她讲那些事的时候,特意避开了那些不开心的事,特意讲的轻描淡写,可是,为什么娘的表情会这么的……悲伤?
皇后轻轻摇头,拉过红尘,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澜儿,你怨娘吗?”
红尘摇头,“不怨,真的,从来都没有过。”
她是赵琰的妻子,也是李钊的妹妹。她是大昭朝的皇后,也是大韵朝的公主。当年那件事,伤害最大的,大概是她才对吧。这么多年,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坤宁宫,画地为牢,圈了自己十五年,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澜儿,娘有些累了。”皇后说道,“你陪娘说了这么多话,也累了吧?先去吃饭吧,有人等着你呢。”
红尘抬头,就见赵临渊和泽漆都站在门口,微笑着看自己。红尘点头,说道:“那娘好好休息。”然后就出去了。
泽漆看了一眼房间里还有些呆滞的赵琰,说道:“皇上,我治好了皇后的病,有赏么?”
赵琰回过神来,看向他,问道:“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给么?”泽漆说着补充道,“放心,我不要你的江山。”
赵琰点头:“君子一诺。”
泽漆笑,看了已经走出门的红尘一眼,说,“乾清宫。我想要乾清宫里的一样东西,不过,我想自己进去取,一个人。”
赵琰有些不解,乾清宫是有不少好东西,连传国玉玺都在那儿。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泽漆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原本以为他想要的会是……
不过,赵琰还是点头,扔给他一块令牌,道:“这个给你,乾清宫的侍卫见了令牌自会听令。”
泽漆接了令牌,挥挥手,“谢了。”转身就追着红尘去了。
“渊儿。”赵琰叫住抬脚也想追过去的赵临渊,“进来,我和你母后有些话想告诉你。”
“父皇,母后,什么事啊?”赵临渊在东宫醒了之后,不管不顾的跑来坤宁宫,却见侍卫正在清理地上的血迹,正发蒙的呢,赤焰过来告诉他不要担心,皇上没事,又把刚刚院子里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遍,言语中对红尘楼主——也就是公主崇拜不已。赵临渊听了之后眨巴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还是泽漆给无言治好伤之后,出来把他拎到坤宁宫内室门口的。赵临渊在门口看到红尘跟父母相处得那么融洽,母亲的病也好了,心里自然是高兴。
“银,”赵琰见皇后神色黯然,问道,“你也知道了吗?”
皇后点点头,“刚刚泽漆先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故事里,那个女孩的名字叫红尘,她有一个很疼爱她的师父。那个女孩就是澜儿,女孩的师父就是青空,对不对?”
赵琰闭上眼睛,点头。红尘楼,红尘剑,断红尘。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呢?赵琰想起七年前那件事,想起这么多年来钱庄主告诉他的那些事……他能够想象,她不恨他们,从来都没有过。只是,她做的那些事,现在想来,更像是在为他赎罪。
赵临渊有些不明白。他的妹妹是江湖闻名的女侠红尘,那又如何呢?
“渊儿,澜儿不会留下的。”赵琰对赵临渊说道,眼睛却是看向屋顶,又似乎是透过那屋檩看向遥远的天空,“她不属于这里。终究,我还是输给了他。”
“她受了那么多苦……幸好,总还有人陪着她。”皇后说,“可是,无论什么时候,那个人都不是我们。”
赵临渊皱眉,他听不懂父亲的话,看不懂父母的悲伤。他说:“父皇,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是应该高兴吗?”
赵琰摇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笑了笑,说道:“渊儿,别急,父皇给你说个故事吧。听完故事,你就会明白的。”
“从哪里讲起呢?”赵琰抬头回忆过往,“十五年前?二十年前?好像还要更早一些吧。那个时候,我还不是皇帝,李钊还只是太子。当时我们还年少,跟你一样的年龄,跟你一样向往肆意不羁的江湖……后来,我们认识了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