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府很好找,沿着秦淮河往北走,正对金陵城西北门有一条路叫金华路,沿着金华路往东走到尽头,就是金陵府。
金华路很宽阔,也很热闹。贩夫走卒、酒肆茶轩、琴阁艺馆、舞榭歌台、书画古玩……比起秦淮路,这里少了几分荼蘼,比起御道街,这里少了几分尊贵,却比二者多了几分市井之气,多了几分世俗之气,也多了几分祥和之气。
站在金陵府门前的花零和雪残看着往来的人群,似乎完全不在意别人投来的目光。她们在这里站了很久了,进去通报的衙役也已经进去很久了,久到她们已经忘了有些疑惑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来拜访金陵府尹,还是来看这欣欣向荣的祥和盛世?
“花零,你干嘛呢?”雪残见花零转身拿起鼓槌就要敲鸣冤鼓,赶紧拉住她。
“我倒想看看,敲了鸣冤鼓,他这个府尹还能不能继续做他的缩头乌龟。”花零很生气。那府尹不见她们也就罢了,居然把她们晾在这里一个时辰完全不加理会,连“府尹不在”“府尹正在办公,不见客”之类的借口都没有,就这么闭门不见,算是怎么回事?!
“姐姐,鸣冤鼓是乱敲的吗?”雪残无奈。她倒是不急了,虽然知道哥哥早已去世之后,她很是伤心。但是知道了里面那人不是真的欧名阳,知道七年前不认她这个妹妹的那人不是真的欧名阳之后,她也有些开心。如今来,不过是求一个真相。
“怎么能是乱敲呢?”花零眯着眼睛笑,“咱们自然是来告状的。”
“告什么状?”雪残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然是告他金陵府尹,冒名顶替,这欺君……”
花零还未说完,雪残立马捂住她的嘴,皱眉道:“姐姐,你做做好事,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真会死人的。”
每年送到名剑山庄的礼物,还有眼前这太平盛世,足够说明里面那人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雪残大概能猜到他的用意,说不定这一切还是哥哥的请求呢。别人一番好心,她总不能恩将仇报。
手中的鼓槌被拿走,花零抬眼看了看金陵府那还不到两人高的围墙,嘴角一挑:“他不出来,我们还不能进去么?”说着就一个纵跃往府内而去。雪残赶紧跟上——花零正在气头上,别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这个时候来招惹她才好。
“什么人?”花零刚落地,一声清喝传来,院内聚集的众人的目光也都聚集过来。
“别动手!”雪残落在花零身边,两人一起看过去——
好家伙,这院子里的人未免太多了点吧?乌泱泱的全是脑袋,不会是把金陵府的府兵都聚集起来了吧?她们是乱臣贼子还是洪水猛兽?至于么?
院子里人很多,却很整齐,府兵都分列两侧,中间一条走道,尽头一张太师椅,坐着身穿白鹤黑袍的那人,大概就是金陵府尹了吧。
“大胆……大胆刁民……为何……擅闯府……府衙?”那府尹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说话结结巴巴的,额头还冒着汗。
花零和雪残对视一眼——这府尹怎么这么窝囊?
花零挑眉,往前走一步——两边的府兵往后退一步,她嘴角一挑,看了那些府兵一眼——两边的府兵立马往前走一步,仰头挺胸收腹,就是眼睛不知道瞄哪里。花零一笑,“咻”地一下,身影一闪,众人眼睛一花,再见时就见她已经到了府尹身侧,两侧的衙役还处于呆愣状态。
“你就是金陵府尹?”
那人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胆……见了……本……本府,为何……不……不跪?”
花零笑眯眯的拿出一根银针——针尖上绿油油的光会不会太明显了些?她将针尖在那人脖子上比划一下,说道:“今日我是来为民除害的,放心,这上面的毒药见血封喉,不会疼的,一滴血都不会流的。”
“哇——妈呀——”那府尹吓得都快尿裤子了,闭着眼睛大哭大叫,“女侠饶命呀!你找错人了呀!本府是好官!为民请命的好官!不贪财不受贿不枉法不欺民不喝酒不赌牌不逛青楼不纳妾,连个侍婢都没有呀!”
“噗——”雪残实在憋不住,捂着肚子笑得腮帮子疼。
两边的府兵扶额,忍笑忍得辛苦,抬头望天。
这个时候,若是还看不出这府尹是假的,花零和雪残未免也太傻了些。两人往四周瞟过去,果然见到人群之后,一个府兵鬼鬼祟祟的往后躲,见两人看过来,扔了兵器撒腿就跑。
花零和雪残对视一眼,飞身追过去。雪残见那人不会武功,出言道:“欧大人,别逃了,我们没有恶意。”
雪残叫一声“欧大人”,表明了是说不会揭穿他的身份。但是那人却仍旧跑得飞快。只是,再快,也快不过花零和雪残。
那人闷头往前冲,冷不丁前面出现两个人,抬眼一看,两人已经到眼前了。“娘呀!”大叫一声,赶紧转身——
“水无心?!”
“你给我站住!”
粉色的身影如闪电般一闪而过,空气的流动突然加速,平地一阵风起,卷起残花落叶——
风止,叶落,花停。
两相对视。
花零。
水无心。
中间是如针尖般的花叶——入土三分。
水无心苦笑——本以为只是来了一个麻烦,没料到还有一个冤家。
“你再跑试试。”花零的气息有些不稳,手中的银针却是准确的对着水无心的心脏,“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无心。”
雪残有些担心的看了看花零,刚刚那一瞬,花零使了两招——落花流风、飞花藩篱,这两招极耗内力,若是平日里还好,可如今花零正在解毒期间,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周围的府兵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那个假府尹从太师椅上滑落下来,头上的帽子歪到耳朵上,长大了嘴巴吃了一口的花泥。
“小英,别来无恙。”水无心的帽子掉了,散乱的青丝随风飞舞,身上的衣衫有些乱,很是狼狈。可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安然的模样就像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完全没了刚刚逃跑时的狼狈之态。
“名阳,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淡紫衣衫的女子从前厅走出,柳叶眉,杏眼,樱桃嘴,十足的江南女儿姿态。哦,不对,那女子梳着发髻,是已嫁做人妇的发式。
寂静。似乎连风都怯场了。
那女子看了看混乱的场面,有些讶然,却因气氛的压抑而失声。她有些慌乱,因为她觉得,这压抑的气氛是因她而起的。
花零看了那女子一眼之后,定定的看了水无心良久。然后,她动了。
所有人都一场暴风雨将至的时候,却发现,花零只是转了个身,离开了。那些府兵赶紧让出一条路,看花零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雪残觉得,那里面更多的是敬佩和崇拜。
雪残叹了一口气,向那府尹微微行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追着花零去了,心里想着的却是——“水无心”这个名字好熟悉,在哪里听过呢?
原本是来找这个“欧名阳”问清当年之事,不料这人却是花零的旧识,看样子似乎关系匪浅渊源颇深。真真是剪不乱理还乱。
花零走得很慢,似乎是在悠闲的散步,似乎她们出门来只是为了看看这繁华的金陵城。雪残在她身后静静的跟着她,离她永远都只三步远。她没有问她任何问题,没有去打扰她。她知道,虽然花零刚刚在金陵府的时候气势很足,但其实她还有些懵,她一向是身体先于脑子行动的人。现在静下来了,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然后决定自己该怎么做。
走过了金华路,秦淮河已经很热闹了,往左转,是回千雪苑的方向。花零其实很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想要躲进黑暗中把自己藏起来,就像很久以前出任务受伤了的时候一样,就像多年前自己给自己庆祝生辰的时候一样。可是,几乎是本能的,她的心把她带到了这个地方——千雪苑,这里是她离开唐家堡之后第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是风花雪月第一次相聚的地方。
自那以后,她再不需要一个人默默的舔舐伤口,再不需要一个人默默的忍受悲伤或痛苦,再不需要一个人默默欢庆的同时体验那份沁骨的孤独。
“花零?你怎么了?”
千雪苑的门口,从金陵府回来的花零和雪残,恰好碰到刚从申宅回来的红尘、风息和月缺。红尘原本因为风息之事有些生气,冷着一张脸,可碰到花零之后,见她一副心事重重一脸抑郁的模样,顿时忘了生气。
花零道,“没事。”
红尘看向雪残,却见雪残摇了摇头,知道事情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的说不清。
“风息,欢迎回归。”花零见到风息,还对他笑了笑,把风息吓得不轻。
“咚!”
一声巨响。众人有些诧异的看向红尘,却见她正用手中的红尘剑砸门,那厚重的梨花木门都被砸出了一个小坑。
“呼——”红尘长舒一口气,对四人挑眉笑了笑,“走,咱们喝酒去!去福满楼,喝最好的酒!”
“几番生死几轮回,几番爱恨几别离。江湖多少红尘梦,风花雪月醉一场。”红尘边走边唱,转身对还在原地的风花雪月四人道,“还不走?红尘中能风花雪月的醉一场可不容易,今天没有喝醉的人请客。”
风花雪月四人相视一笑,跟上。
“楼主,喝酒还是去天香楼更有味。”风息笑嘻嘻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