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从来都没有否认过她的身份,不管是对李澜还是对申太傅。她接下了李澜的委托,她说她会给李澜一个交代。可是,她从来都没有说过,她要回去当她的公主。
相反,她说过等所有事情结束,她就跟泽漆一起回笑尘谷——她说了很多次,所以,她一直觉得,泽漆的担心有些多余。
“红尘剑客断红尘。”
红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原本以为申太傅会质问她,会劝她,甚至会责骂她。可是,都没有。那个老人只是长长的叹息一声,然后说道:“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红尘总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这样?到底是怎样呢?
“太傅,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红尘转身说道。
申太傅点头,“是为了若涯那孩子吧。”
“若涯?”
“嗯,是了,他说他现在是红尘楼的风护法,风息。”
红尘坐了下来,问道:“太傅认识风息?”
“他是我的学生。”申太傅说道,“你小时候也见过他的。”
红尘想了想,眸光一闪,惊讶道:“风若涯?他不是在七年前就死了吗?”
风若涯,这个名字红尘在十五年前听过,在七年前也听过。
十五年前,红尘还是大昭王朝的公主赵听澜的时候,风若涯就已经名满京华。
风若涯是申太傅早年在长江之畔捡到的弃儿,见他可怜就把他带回了家,收作弟子。风若涯天资聪颖,从小就被誉为神童,三岁能诗,五岁能赋,七岁跟国手弈棋,九岁参加科考,十三岁时就中进士,却又弃了功名进入军营,到十六岁成为驰骋沙场的疾风将军。
七年前,东海的那场战争中,红尘再次遇到他。她不知道那个“风若涯”是不是她小时候见过的那个风若涯,却可以肯定,他不是她后来遇到的风息。
风若涯已经死了。她亲眼看到的。
“是我们申家,对不起他。”申太傅神色暗淡,“七年前,死的不是风若涯,而是老夫的长子,申蓝铃。”
“老师!”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风息站在门外,看着屋子里的三人,有些无奈。刚刚他在院子里闲晃,见小石头一脸兴奋,随口问几句,听说红尘来了,立马就赶了过来。刚到门口,就听见申太傅那句话,那语气中的凄然让他不忍——
“老师,若不是您,我早就死了,世上不会有风若涯,更不会有风息。”风息说道,“申家没有对不起我。”
风息说着在申太傅面前跪下,挥手阻止了他起身,说道:“老师,学生不孝,今日是向您辞行的。”
听他说了这句话,申太傅明白了,坐了回去,安安心心的受了他的礼。
风息恭恭敬敬的给他磕了三个头,“老师,学生走了,您……多保重。”
——迟到了七年的辞别。或许,他这次回来,只是想要说这句保重,只是想要说声再见。
申太傅点头,泪水湿了眼眶,叹息一声,再说不出话来。
红尘和月缺给申太傅行了江湖之礼,跟风息一起离开了。出门之后,见到跟风息一起过来的小石头,红尘说道:“小石头,进去吧,好好照顾你们老爷。”
出了申宅,红尘拉住闷头往前走的风息,说:“诶,生气啦?”
风息止步,转身见红尘睁着大眼睛瞧自己,那模样倒真像是在认错。风息无奈的笑笑:“是啊,昨天就看到你们到了金陵了,怎么今日才来救我?”
月缺斜眼瞄他,淡淡道:“某人好像是自己跟着别人走的。”
“风息,”红尘问道,“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刚刚打断你们的谈话,不是不想让你们知道,只是,这事是老师的伤心事,让他亲口说出来,实在太伤人。”风息说道,“楼主,你应该大概猜出来了吧?”
红尘皱眉,“你说说看。”
“故事很简单。”风息道,“七年前,原本应该是我随夏将军一起出征东海,可实际去的人却是申蓝铃。东海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申蓝铃死了。他是以风若涯的名义出征的,皇帝知道这事之后,给战死的将士写讣告时,写的仍旧是风若涯的名字。所以,此后世上再无风若涯。”
红尘盯着他的眼睛,问道:“申蓝铃为什么代你出征?”
红尘的目光有些冷,语气有些生硬,像是在逼问。月缺有些讶异——红尘,从来都不在乎他们的过去,从来都没有问过他们的过去,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风若涯的事?
“回答我。”红尘的眼睛有些红。
风息偏过头,移开视线不去看她的眼睛,“对不起,我不能说。”他不知道东海那场战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知道,那场战争一直都是红尘的一个心结。他能猜到红尘逼问他的原因,可是,他不能说。
“我明白了。”红尘扭头就走。
月缺见风息还站在原地不动,拉了他一把,皱眉道:“跟上。”
风息不能说的理由会是什么呢?除了保护申家,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理由?申蓝铃为什么代风若涯出征?当时的风若涯已是风动天下的疾风将军,会害怕上战场吗?更何况,那场战争,他们并不是主力。联系七年前东海发生的事,那个“风若涯”的所作所为,红尘也能猜出事情的真相——
当初,多半是申蓝铃自作主张代替风若涯去了东海。至于原因,她不会傻到认为申蓝铃是不想风若涯去冒险。且不说两人实力的差距,单就那场战争来说,朝廷的军队本就不需要出战,哪里有什么危险?而无论申蓝铃有什么理由,最终都离不开功名利禄四个字。
红尘是生气了。但是,不是在生风息的气。她只是为他不平——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帮他?
皇帝为什么说战死的是风若涯?别人不知道,她知道——那场抗倭战争,若是真的风若涯去的话,大概,至少,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了吧。若不是风若涯顶罪,申家就必须承担责任。
夏成汐呢?他有没有为他说话?当初红尘楼应他之情去岭南相帮,他却避而不见,是不是也是因为愧疚呢?
为了保住申家,风若涯必须死,死的必须是风若涯。
反正,他是弃儿。反正,申家于他有恩。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得、得、得……”
前方马蹄声传来,红尘看了看来人,止步。
对方本就是冲着她,或者他们来的。
“红尘楼主,我们又见面了。”申青铭下马,对红尘拱手。他是从军营过来的,家里的护卫跑去告诉他说红尘楼主去了申宅,他就知道,风息一定会离开——他一向喜欢不辞而别。
“申将军有事?”红尘平静的问道,伸手挡住了想要上前的风息。
申青铭看了风息一眼,说道:“没什么,只是,那人欠了我一样东西,还没有……”
“呵。”申青铭没有说完,被红尘的一声轻笑打断。她回头看了风息一眼——他什么都不知道?
风息点头,看向红尘的眼神有些无奈,带着请求。
申青铭正因为红尘的无礼而憋气,就见她挑眉,转脸对他笑了笑,“申将军,风息是红尘楼的人,他欠的债,就是红尘楼欠的债。他欠了你的,我来还。”
“是吗?”申青铭不知道问什么红尘的语气这么义正言辞,他只觉得有些恼火,“若他欠我一条命呢?”
红尘笑了。
很淡很淡的笑容,却很耀眼——
那笑容是红色的。
申青铭正困惑为什么笑容会有颜色的时候,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凉意。然后,他明白了,那不是笑容的颜色,那是——
红尘剑。
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快的剑。
申青铭眼中有恐惧。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练武者的本能,对强者天生的恐惧。他知道,眼前这个红衣女子,真的可以毫不费力的杀了他——即使他带上所有的禁军都一样,更何况,他身后,只有几个申宅的护卫。
可是,就在申青铭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耳边传来“锵”的一声——
红尘剑入鞘了。
他活了下来。
红尘转身,收入剑鞘的红尘剑指向他的心脏,“若不是因为风息,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说:“他欠你的,我替他还了。”
她说:“他欠你的,我来还。你们欠他的,自然也是我来讨。”
她说:“刚刚那一剑,算是我替他讨的。”
她说:“从此,他跟你们,两不相欠。”
她转身,离开。
风息看月缺,有些呆愣。月缺淡然一笑,拉着他追上去。
他们身后,凝滞的空气终于被风吹散,一群人手中的兵器纷纷掉落,身体瘫软在地——
红尘楼主,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