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早市的确很热闹,不过,来吃饭的大多都是青衣书生或者折扇公子,江湖人倒是少见。大概也是因为天子脚下吧,整个金陵城的江湖人都不算多。
无言和小七找了个路边馄饨摊,两人的食欲都不错,吃多了就沿着秦淮河边消食。
“秦淮河还是晚上看的时候比较漂亮。”小七说。
无言却道:“所有的城市,到了晚上,挂上灯,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那又如何?漂亮就行了。”小七说着扯了扯无言的袖子,“阁主,那是红尘楼主吧?”
无言也看到了,前方一行五人,前方那袭红衣可不就是红尘,旁边的蓝衣人正是之前在岔路口遇到的那人,两人似乎还在争论着什么。
“无言公子?”红尘几人也看到了无言两人,停了脚步。
红尘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就听泽漆说道:“正好,让无言公子和这位小姑娘同行不就行了?”
红尘对泽漆眨眨眼,有些意外他会说出这种话——他不是不喜欢无言的吗?
“哈?”无言和小七有些不解。
“拿着,走,咱们揭皇榜去!”泽漆把药箱从月缺手中拿过来,上前往无言手中一放,然后扯着小七的袖子就走,一边走还一边笑眯眯的问小七,“小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小七。”小七感觉脑子有些绕不过弯了。
“小七呀,真巧,我叫泽漆,也有一个‘漆’字。”
“呃,泽漆先生……我们这是干嘛去呀?”小七问道。
“揭皇榜啊。”泽漆说着看一眼无言,“当我的药童,愿意不?”
无言点头——他正愁不知该如何进宫呢。
身后,红尘几人还站在原地。见三人走远,花零问道:“楼主,这样……没问题么?”
红尘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正好。”
原来,刚刚几人商议完毕,出门分头行动之时,红尘定要跟着泽漆一起去揭皇榜,说是担心他惹什么是非。泽漆坚持不让。两人就争了一路。其实,主要是因为泽漆这段时间一直跟他们在一起,红尘担心泽漆前去会被江湖人盯上。
“不过,楼主,你不觉得泽漆先生有些怪吗?”花零问道。
的确很奇怪。红尘笑了笑,说:“好了,各自行动吧。月缺,走,我们去申宅。”
西华区的北方,仅一条街道相隔的是龙蟠区,龙蟠区住的大多是皇族和王侯。西华区和龙蟠区之间的那条街道就是御道街。御道街比不上秦淮河两岸的繁华,格调却是极为高雅——天下第一酒楼的福满楼就在这条街上。当然,由于收费较高,一般平民百姓是很少来的。
到了御道街之后,走到第三个路口,红尘走进一条小巷,出了小巷之后,绕着高高的围墙走了大概一刻钟,然后止住脚步,说:“到了。”
月缺抬眼一看,不由有些惊讶——眼前这宅子从外面看不出有多大,不过,只看那大门的话,实在是简朴了些。大门是黑色的,很厚重的感觉,门口没有镇宅的神兽,门上没有一排排的门钉,甚至连个匾额都没有,只一盏暗红色的灯笼,上书“申宅”二字。
月缺记得,申太傅是前任宰相,也是太子之师。申太傅有两子一女,长子几年前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幼子如今是禁军统领,深受皇帝信任。如此门第,如此门第……难怪楼主说申太傅是个好人呢。
月缺上前敲门,不多久,一个十来岁的小伙子探出脑袋,瞧了月缺一眼——一看就是江湖人,不由有些诧异,问道:“大侠,请问您是找我们少爷吗?他现在不在家。”
“不是,我们找申太傅。”红尘上前一步,对那门童笑了笑,说,“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红尘前来拜访。”
“哦。”小伙子有些疑虑的挠挠头,关上门,前去通报了,一边走还一边嘀咕道,“红尘?好熟悉的名字……红衣……红尘……呀!红尘楼主!天呀!老爷!老爷!”那门童想起来人是谁,又叫又跳的跑得跟一阵风似的。
“小石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咋咋呼呼的?”申太傅正在院子里打太极呢,见小石头莽莽撞撞的闯进来,气都喘不过来气了,不由好笑。
“老爷……红……”小石头咽了口唾沫,终于喘过气来了,“红尘楼主来了。”
申太傅虽不是江湖人,这几年也不怎么理朝政了,但是红尘楼还是知道的。之前夏成汐跟他提过这个女子,他的儿子申青铭和太子也常常提起她。而且,昨日,他还听风息说起这个名字——
“老师,我现在是红尘楼的风护法,风息。”
申太傅记得,那孩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的笑容都深了一分。
“请她到客厅——等等,请到书房吧。”申太傅吩咐道。
小石头在给红尘带路的时候还在想呢,红尘楼主果然不一般,老爷可很少在书房待客,以前也只在书房招待过夏将军吧。
当小石头第十三次回头看红尘的时候,红尘对他一笑,说:“小朋友,有事?”
月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小石头打了个哆嗦。
红尘笑道:“别怕,他是好人的。”
小石头点头,“我知道,红尘楼都是好人,小人的命还是红尘楼救的呢。”
“是吗?”红尘倒是有些意外。
“嗯。”小石头点头如捣蒜,“小人是夏将军从岭南带回来的。我是孤儿,去年前被人贩子买到岭南日月教,要不是红尘楼前往岭南灭了日月教,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吧。”想起在日月教的那段往事,小石头有些伤感。
日月教是两年前在岭南兴起的邪教,规模不大,只几十人,善巫蛊之术,害了不少人。岭南是夏成汐管辖的地区,夏成汐当初派人找到红尘楼的时候,红尘还有些讶异——夏成汐不会轻易来找她。
这是还不到一年吧?不知道夏成汐怎么样了,上次去岭南的时候走得急,都没能见到他。红尘伸手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笑道:“你是小石头对不对?我记得你。”是的,被日月教关在冰室里的那几个孩子,都是她亲自救出来的,她还记得,得知得救的时候,他们哭了,哭得很伤心。
小石头很开心的点头,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缝。
到书房门口,小石头侧身让红尘进门,“稍等一下,老爷马上就来了。”
书房很大,用一扇六开的屏风隔成了内外两间,屏风上是一副万马奔腾的画水墨画,很有气势的感觉。书房的一侧是书架,另一侧是正对着窗台的书桌,靠墙摆了几张椅子,在书房中间还摆了一张矮小的案几,看样子是下棋或者喝茶用的。还有很多书,很多的画,笔墨纸砚都是少有的名品,倒是不见玉石古玩。
月缺进门后就一直站在门口,像是门神。红尘站在书架旁看书名,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眼神一亮,笑着伸手去取——一本画集,没有名字。
红尘正翻一页就忍不住笑一下,正在兴头上的时候,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公主殿下!!!”
声音里有惊讶,有震撼,却没有怀疑,十分肯定的语气。
红尘疑惑的抬头看门口,眨了眨眼,笑了:“申太傅,别来无恙。”
——这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申太傅颤颤巍巍的走进来,眼睛里闪着水光,嘴唇嗫喏着发不出声音。红尘担心他摔倒,赶紧放下画册伸手去扶他。
“公主殿下……您还活着……”老太傅用力的握着红尘的手,老泪纵横,“好,好,好,太好了……皇后娘娘有救了……”
红尘扶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等他的心情平复下来。
喝了茶,申太傅的心情逐渐平静,却还是拉着红尘的手不放,似乎是担心她跑掉了。
“原来是这样,公主殿下就是红尘楼主。”申太傅叹气。
老人家想起七年前,皇帝传旨至军中,犒赏帮助朝廷平定东海的江湖义士,封候拜将。结果,等到夏成汐回京的时候,皇帝没有看到传说中的红尘楼主。夏成汐说,她走了,战争一结束就走了。皇帝自然知道江湖人的秉性,也没有责怪,只在听完夏成汐的军报之后,将给红尘楼主的封赏改成了一块金牌——那金牌即使是战功磊磊的夏成汐都没得到过。
“难怪,成汐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申太傅说。
红尘正觉得奇怪呢,就问道:“是吗?太傅是如何认出我来的?我离开的时候才五岁,长相变化挺大的吧。”
“因为,你很像一个人。”
“我母亲吗?”红尘疑惑,“那为何李——太子没能认出我来?”
“你见过太子了?”申太傅惊讶,见红尘点头,笑了笑,说道,“不是,你的长相是有些像皇后娘娘,但是并不是特别像——你更你的外祖母。”
“睿馨皇后?”红尘眨眼。
睿馨皇后,复姓东方,单名馨。东方馨是个传奇人物,她不仅仅是一位皇后,还是一位将军。御驾亲征不稀奇,皇后领兵,东方馨是第一人。若不是她,大韵王朝早三十年就王国了。唯一可惜的就是,她死得太早——才四十四岁就离世。后来李钊登基,追封她为睿馨太后,但是,民间仍然习惯称她为睿馨皇后。
“前朝皇陵中有她的画像,公主殿下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申太傅说着叹了一口气,“现在,除了我们几个老人,也没有多少人去看他们了。”
红尘笑了笑,站起来走开几步,背对着申太傅说道,“太傅,别再叫我公主了。我现在是红尘楼的楼主,红尘剑客断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