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钱庄主偏头叫道。
身后那位身穿黑色斗篷的禁卫军上前半步,问道:“庄主有何吩咐?”他是申青铭手下的十队长之一,申青铭不辞而别之后,留在这里的禁军就由他负责。
“情况有变,计划取消。”钱庄主想了想,说,“你带两个人,打扮成昭关山庄的护卫,跟我一起去参加武林大会。”
虽然临行前,皇帝曾说过,江湖事全凭钱庄主做主,即使是申青铭在,也必须以钱庄主的指令为先。但是,乌云对取消计划的事仍有些疑惑。
“危机解除了,这次武林大会,会是一场真正的武林大会。”钱庄主见他皱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们有眼福了。”
钱庄主的脸色很轻松,可实际上背后却有些冒冷汗。见过无言之后,他才真正明白这次阴谋的目的,也意识到自己刚刚非常幸运的用两句话化解了一场危机。
这件事情,他猜对了大半。问君阁这次目的,的确是针对皇族,的确是想要挑起江湖和朝廷的斗争。可是,有一点,他却算漏了一点——为什么会针对红尘楼?
红尘楼素有侠名,那些流言有多少人会相信?江湖人的确不怎么喜欢讲道理,可是,少林和武当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流言这种事,只要几个足够分量的人出面澄清一下就可以了。
所以,要一个联合武林的理由,要塑造一个武林公敌,红尘楼真的不是一个好选择。
可是,换个角度呢?
他忘了,这个局,从一开始就不是针对红尘楼的。
如果,流言真的在武林大会上澄清了呢?
如果,有人追究流言的来源呢?
如果,有人怀疑几乎被红尘楼主“清洗”了的昭关山庄呢?
如果,昭关山庄的真实身份被揭穿了呢?
……
那时候,素来侠义的红尘楼清洗昭关山庄就能找到更好的理由了。
钱庄主不敢再往下想了,真到那个时候,只怕,谁都解释不清。因为,无论谁帮昭关山庄说话,都会被视为朝廷的走狗。
江湖人一般不会故意跟朝廷作对,然而,江湖人,从来都不惧朝廷。
钱庄主很庆幸,问君阁的阁主,无言公子,是那个人的儿子。
是的,刚刚见面的时候,他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因为他跟他的父亲实在太像了。
钱庄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太阳升起的方向,他知道无言将要去的方向,也知道他会去找谁,只是,他不知道那个人在见到他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只希望,上一代的恩怨,不要延续到那群孩子身上。
在千里之外的群山之巅,刚刚进入名剑山庄的红尘一行人,心情却是十分的沉重。
今日清早,红尘一行五人乘着小朱,一起前往名剑山庄。原本,红尘担心瑾姨的身体,想让泽漆留下来照顾她的,不过,泽漆甩手就把这个任务扔给了花零。花零又有些在意雪残的事情,瑾姨听说要去名剑山庄之后也坚持说要一起去,所以,最后五个人都来到了名剑山庄。
下了机关鸟,雪残在前方一言不发的带路。她的表情有些凝重,握着落雪剑的手指有些发白——这里太安静了。名剑山庄的人不多,可是,剑庐总是忙碌的。平日里,刚踏上这座山,就能听见打铁的声音、呐喊的声音、歌唱的声音……在她的印象中,名剑山庄从来都是热闹的。
剑庐里很安静。巨大的窑子旁边堆放着灰蒙蒙的剑范,炉灶中余下的灰烬似乎还是热的,发黄的墙壁上挂着几把剑鞘,而门口的木架上堆放着数量更多的宝剑,只是,那杂乱的姿势似乎是被主人遗弃的失败品……
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穿过剑庐的时候,雪残似乎能看见父亲举着那把巨大的锤子敲打的剑膛时手臂上肌肉松弛的形状,似乎能看见叔叔们一边吆喝一边把一车车的煤球运往窑炉时流下的汗水,似乎能看见哥哥一边雕刻剑鞘一边笑着帮她向父亲求情时嘴角的酒窝……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座剑庐——一座空空的剑庐。
有什么用呢?她不是为了这些死气沉沉的东西回来的!
雪残的脚步有些混乱,却很快。她急匆匆的穿过剑庐,穿过剑庐后面的茂密的松针林。最后,她停在一座小院前——这里,是她的家。
大门紧闭着。雪残松了一口气——她听见了门后扫地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忠伯——他每天早上都会拿着一把大扫帚,把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扯着嗓子喊还在赖床的她出来玩。
手掌触摸到厚重的木门的时候,雪残犹豫了——进去之后,她该说什么呢?
——
“忠伯,好久不见。”
“忠伯,你好吗?”
“忠伯,爹爹和娘亲在吗?”
“忠伯,哥哥呢?”
“忠伯,你还认识我吗?”
……
不,不是这样的。
雪残揉了揉眼睛,长舒一口气,扯了扯嘴角,终于,推开了那扇大门——
“忠伯,我回……”
她没能说出她最想说出的那句话。雪残愣在了原地,手还是推门的姿势,踏过门槛的那只脚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院子里的那棵杏花树开花了,粉色的花瓣缀满枝头,随着清风飘落,像是下了一场花雨。树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拿着一把大扫帚,定定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那不是忠伯。
而是她的父亲,欧驭球。
“你回来了。”打破平静的是欧驭球。他将手杵在扫帚上,笑容温暖和煦,好像她只是早上出门一趟然后回来了一样——就像是她小时候调皮在吃早饭的时候跑出门去抓松鼠,最后饿着肚子回家一样。
泪水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雪残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过那铺满青石板的走道的,等到她回过神的来时候,她发现她正靠在那个曾经宽阔的肩头,泣不成声。
欧驭球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臂,有些笨拙的帮她擦干眼泪,然后把那把扫帚放到杏花树下,拉着她的手说:“跟我来。”
穿过寂静的中庭,欧驭球牵着雪残的手从小院的后门走出,直走到悬崖边。
“跪下。”欧驭球的语气温和,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不是在命令,而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雪残有些莫名,不过,她还是跪在了悬崖边。
“杏林,雪儿回来了。”欧驭球站在雪残身边,站在悬崖边,看着茫茫云海,似乎呢喃般的说道,“她好好的回来了,你能原谅我了吗?”
雪残有种不好的预感——苏杏林,是她母亲的名字。她突然意识到,她没有看到她的母亲,也没有看到名剑山庄的那些叔叔伯伯……整个山庄,只有父亲一个人。
“爹爹……我娘呢?”雪残的声音有些哽咽,然而,她发现,虽然已经许久没有叫出那两个称呼,但叫出口的时候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在那里。”欧驭球伸手指向远方,“她说她要乘着风去找你。”
欧驭球低头见雪残呆滞的模样,笑了笑,伸手拉她起来,“笑一笑,你娘走的时候最记挂的人就是你,她说若是她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在哭泣的话,她就不再见我了。她喜欢看见你笑的样子,对,就是这样。”
雪残笑得很用力——嘴角尽量往后扯,牙齿露出来,眼睛眯起来——笑得跟真的一样。
“你母亲走后,我就让你那些叔伯都离开了。那里,”欧驭球伸手指了指东方的松林,“阳儿在那里,你有空的时候就去看看他吧。”
“哥哥?”雪残感觉脑子在嗡嗡作响,她感觉有些混乱——哥哥不是在金陵吗?她离开的时候明明一切都还好好的,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雪儿,不要着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你回来。”欧驭球似乎看出了雪残的疑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的笑着,“你饿了吗?我煮面给你吃。那些是你的朋友吗?真好。”
雪残看着父亲的背影,鼻子有些酸涩——父亲老了。他的肩膀不再那么宽阔,他的眼神不再那么锋利,他的声音不再那么豪气,他的背影不再那么高大……
“爹爹!”雪残突然大声叫道。
欧驭球转身,看向雪残。
“我回来了!”虽然眼角还有泪水,但是,这一次,她是真心的笑了出来。
是的,娘亲不在了,哥哥不在了,所有人都不在了。可是,爹爹还在。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她回来。
过去的很多事,她都错过了。她不知道她不在的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爹爹一个人这样孤单了多少年。
但是,她想让他知道,她回来了。
他不会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