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我去方便一下。”李澜有些无奈的看着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的黑衣人——十七,他小时候的玩伴,也是他的死士。没想到,父皇居然派他出来了。
十七听了这话之后不为所动,摆明了跟定了他,“申将军说了,必须寸步不离。”
李澜叹气。一个十七就够了,还来一个申青铭——两个都是他的克星。
“十七,青铭会生气的——小时候你都叫青铭哥哥的。”李澜翻身上马。申青铭和他在宫里最大的爱好,就是逗十七。
“好了,我们回去吧。”李澜看着十七瞬间皱巴巴的一张脸,笑。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耸入云的群山——双星阁,他们,应该已经去往名剑山庄了吧。
他还记得十七找上双星阁时,红尘对他说的话:“李公子,你回去吧。过段时间,我们也会去金陵的,到时候红尘自会给你一个交代。还有,风息和月缺都在金陵,还望太子殿下多加照应,红尘感激不尽。”
他想要跟他们一起走。
可是,红尘说:“太子殿下,接下来是江湖事,你还是不要参与的好。”而他看得出来,她脸上的表情是在说:“这是红尘楼的家事。”
是的,红尘楼的家事。
她已经有了一个家,有了自己的家人。
她并不需要他,不需要他们。
他跟了他们这么久,却从来都只是一个看客。
他从来都不是江湖人——她叫他太子殿下。
江湖,不管多么向往,那都不是他的归属。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驾——”
风从脸颊拂过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温暖——春天真的来了。他的江湖梦碎了,因为那本就不是他该做的梦。
“或许,那里才是我的江湖。”他看着远方的地平线刚刚升起的天光,喃喃的说道。或许他的江湖没有那么快意人心,没有那么潇洒肆意,可是,那里,也有他想要守护的东西。
从今天开始,再没有江湖浪客李澜,只有大昭王朝的太子——赵临渊。
晨光熹微,郧乡城的守城将士打着呵欠看向城门口的时候,发现那一男一女两人还站在那儿——今早他打开城门的时候,他们就站在城门口,一黑一白的,他还以为是黑白无常呢,吓了一跳。
“或许是在等什么人吧。”守城人暗忖,那两人拿着剑,应该是江湖人,看着挺年轻的,应该是那个门派的后辈子弟在等长辈吧。
郧乡城位于武当山脚下,好山好水好风光,位于三郡交界之地,本就是繁荣之地,近日就更加热闹了。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今日是武当山召开武林大会的日子。城里的商客面对蜂拥而至的宾客却是喜忧参半——江湖人太多,只希望别生什么是非才好。不过,今日,这座城市很安静——所有人都聚集到武当山下了。
突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那白衣男子抬眼看了看,然后走到路中间,站定。
黑衣女子眨眼,像是明白了什么,笑了一下,走到那男子身边,说:“昭关山庄的钱庄主?”
白衣男子没有理会她语气中的调侃,只定定的看着疾驰而来的马儿——马上的人。
来的正是寻找申青铭未果的钱庄主和禁军。而前方等着他们的,是前一日才跟红尘偶遇的无言和小七。
钱庄主很自觉的在两人十步之外停了下来,因为前方的那两个人太显眼,他老远就发现了他们,也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昭关山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收集江湖情报。对问君阁,他知道的不多,但问君阁的阁主,他还是知道的——江湖人喜欢穿白衣的年轻人很多,然而,能把一身白衣穿得如此潇洒的人却没几个。
“问君阁阁主,无言公子?”钱庄主没有下马——他真的很赶时间,坐在马背上低头打量这个传闻中的第一杀手组织的首领,然而,只一眼,他就愣住了。他听说无数关于问君阁的传闻,血腥的,杀伐的,果决的,神秘的,他总觉得,传闻中的那个无言公子应该是个冰冷嗜血的人。眼前的人跟那个传闻中的形象相差很大,但是这并不是他震惊的原因。他想起多年前,他曾问过红尘,他记得那个小丫头当时正坐在昭关山庄后院那棵高大的桃花树上,刚刚绽放的桃花丛中,她的红衣在月光下翻飞,手上拿着一壶去年埋下的桃花酒,脸色微红,眼眸却是清亮。听了他的问题,她轻轻一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良久,才淡淡的说道:“他是谪仙一般的人,只是,他的命不好,堕入了地狱。”钱庄主对那个场景印象深刻,不为别的,只因为红尘的眼神——他当时觉得那是悲悯,现在,他才明白,那是怀念。
无言也在打量马上的人。昭关山庄在江湖中的名声并不大,却不至于被人遗忘。不过,无言一直觉得,江湖人从来都没有找昭关山庄的麻烦,不是因为他们的庄主多有人缘,不是因为昭关五角有多厉害,而是因为那地儿不好——不是风水不好,而是太普通。没有大山,没有大河,离京城不远不近,不东不西,不南不北。只有一座小小的虎跳山,山下一条浅溪养着一座小村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山庄,就像眼前这个人——国字脸,浓眉,眼睛不大也不小,鼻子不高——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长相。
“钱庄主。”他微微点头,想起红尘对他的评价——钱庄主是个好人。是的,或许,这么没有特点的一个人,只能用“好人”来形容了。
小七此时也在看钱庄主,看到那张毫无特色的脸,再看无言,她笑了,“教我剑法的那个人曾跟我说,有时候,没有特点,就是最大的特点。我信了。”小七的声音清脆,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平静,然而,她说完这句之后,就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抱胸,那意思——我只是来看戏的。
钱庄主一挥手,身后的黑衣人也退了几步。
“无言公子有何指教?”钱庄主问道,看着天色皱了皱眉——他真的很赶时间。
“钱庄主是赶着去武林大会吗?”无言直视着钱庄主的眼睛,神色淡漠,“钱庄主,想在武林大会上做什么呢?”
钱庄主愣了愣,垂眼看见了他手中的那把剑——青空剑。刚刚诧异于这男子的容颜,差点忘了,这次事件的幕后,很可能是问君阁。现在,他有些了解为什么这个年轻人会做出这种事,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杀手组织会有倾覆天下的野心。然而,这并不是他让步的理由。
“无言公子,是想在这里动手吗?”钱庄主问道。他在思忖的是,申青铭的突然离去,是不是也跟这个年轻人有关。若是朝廷的人都离开了,红尘也不在,那么武林大会或许真的会按照他预谋中的样子来发展。可是,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我只要你回答我,”无言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武林大会,你准备做什么?”
钱庄主看着那个眼神——平静如万里冰封,然而,他却似乎感觉到如火的热烈——那是燃烧的火海,白色的火海。平静,却炙热。他突然明白了,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原来不自觉的漏拍了。他暗自舒了一口气,偏头看了看渐渐升起的晨光。他说:“江湖,总还是自由自在的好。”
无言怔住。记忆的冰层被打破,曾经以为早已忘记的容颜在脑海中沉浮,那个如天神般的男子抱着一个小小的孩童站在高高的阁楼之上,那双映着星辰的黑色眸子透过同样幽深的夜色,看向无尽的远方,低沉的声音回荡在他的头顶——“江湖,总还是自由自在的好。”
他记得这句话,是因为每次,那个人说完这句话之后,都会发出长长的叹息。那个时候他不懂,现在却是明白了——那句话原本并不是他说的,而是那个叫“青空”的人。他觉得有些讽刺,明明他是要对朝廷出手,然而,他现在有些不确定,朝廷现在的动作,到底是因为他对朝廷的威胁,还是因为他扰乱了那个自由的江湖。青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他能影响那么多人呢?
不过,虽然有些不甘心,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想要的答案。所以,他笑了——他来这里,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
因为那张总是淡漠的脸难得认真的跟他说:“钱庄主是个好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知道那个女子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然而,在放弃计划之前,他还是想要亲自来确认。
钱庄主挥一挥手,带着身后的黑衣人离开了,在与他擦肩而过之时,他说了一句话。然后,站在无言身后的小七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似乎很开心。
“你跟他,很像。”
——这就是钱庄主说的那句话,只有五个字。很低很轻的语调,似是叹息,然而,却足够清晰。
无言的确很高兴。
他知道,他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他的父亲,李钊。
这么多年了,他听无数人提到说青空,还有赵琰。可是,没有人提到过李钊的名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三兄弟。青空是江湖传奇,赵琰是沙场名将,而李钊,只是前朝皇帝——仅此而已。或许,人们现在还记得他,只是因为他临终的“禅让”之举吧。
而那次“禅让”,在得知真相之后,不过是一个笑话。
他如今这般境地,都是因为他的父亲。他或许该恨他的,他也的确有理由恨他。
可是,他是他的父亲。
从小,他的理想就是——做个如父亲一般的人。
穿过郧乡城,远远的看到前方人潮拥挤的武当山,钱庄主的脸上流露出温煦的笑容:“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钱庄主也很高兴。
问君阁阁主,无言公子。原来是他。
他抬头看向头顶的青天——
他还活着,你知道吗?
他跟你很像。
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