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武当纯阳宫的大门难得开启,一线月光透过门缝照进去,光线却消失在门后无尽的黑暗之中。随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是个成年男子,身量析长,只是,相对于那高大的黑木门扉而言,他仍旧显得过于矮小。仔细观察,才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另一个人被他背在肩上,脸朝下,头发散乱,浑身是血——那惨烈的模样实在很难辨认出人形,却能看出那是个还未长成的孩子。
那男子身穿黑色道袍,却没有束冠没有梳道士髻,前半个脑袋的头发剪得很短,只后半个脑袋留了长发,在脑后束了个简单的马尾,看起来很干练,却有些不伦不类。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四处张望,随后看到那巨大的石碑旁盘腿坐着打盹的两人,竖着眉毛蹬脚,喊道:“老祖宗!我就知道是你做的好事,你要这小子死还不容易?你要是念着出家人的那些个戒律,要不然我现在就解决了他?”
“呵呵~”青袍老者睁开眼睛,笑呵呵的捋须,“既如此,你为何还不放下,阿台?”
那叫阿台的男子气得跺脚,恼羞成怒的指着老者叫骂:“死道士,臭道士,你们就知道欺负我!”
青袍老者皱眉,眼看就要发作——他最讨厌别人叫他道士。褐衣老者见状连忙拉住他,先他一步站起来,走到那男子身前,单手礼佛:“阿弥陀佛,水道友,他伤得怎么样?放下来让我瞧瞧。”
“你们是一伙儿的!”男子红着眼睛瞪他,却真的将肩上的人放了下来,轻手轻脚的生怕弄疼了他。
“唉~阿弥陀佛~”褐衣老者刚看到那孩子的面容,就忍不住叹息,转头看了身后的走来的青衣老者,蹲下来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月光下,那孩子的脸上脏兮兮的,红色的血,灰色的尘,但是,这并不是褐衣老者叹息的原因——
最让人不忍的是,那孩子的眼睛紧闭着,眼角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流出。开始是无声的流泪,后来渐渐的就变成了低声的呜咽。
这两位老者自然就是乘云和清远,而那浑身是血的孩子,就是三日前被送进纯阳宫的洛桑。
而那个叫阿台的男子,全名水镜台,已经四十多岁了,却仍旧一副二十多岁的模样。他是静海的徒弟,但是,即使是武当山内,大概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存在。而向字辈,估计也就只有作为掌门的钟向羽才知道他的存在。至于他的来历,即使是乘云,也不完全了解。乘云只知道,水镜台和那个人关系匪浅。那个人,来自那个神秘的地方……
“哭什么?”水镜台见洛桑流泪,皱眉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输了就赢回来,打你的总有一天打回去,哭有什么用?”
他有些不明白,刚刚那个被打得浑身是血也要坚持站起来的倔强孩子,那个明明打不过却一次又一次举起剑的小顽固,那个意识模糊中还喊着不能倒下的小笨蛋,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呢?他知道,那绝对不会是因为身上的伤。
“没什么大碍。”清远给洛桑检查后,说道。洛桑虽然看着伤得重,却都只是皮外伤,加上精力透支,流血过多,意识不清。纯阳宫的那些人都是武痴,虽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手下却很有分寸,更何况还是个孩子。这也是为什么乘云那么放心让洛桑一个人进去的原因之一。
“没有时间了啊。”或许是因为太疼了,洛桑的意识渐渐清醒,看到乘云和清远两人,忍不住大哭起来。
是的,没有时间了。明天就是武林大会了,他不在乎能不能当武林盟主,但是,他想要变强,强到能独当一面,强到在下次遇到她的时候,能挡在她身前,强到不再被人抛下……
“不就是武林盟主么?那劳什子有什么好的,你要的话,我去拿来给你就是了!”在纯阳宫一起相处了两天,水镜台对洛桑那么拼命的理由也了解了一点点。
此时,一直沉默着的乘云却突然蹲下来,冷不丁的对着洛桑的脖颈处一点——
洛桑立马晕了过去。
“你干什么?!臭道士,我跟你拼了!”水镜台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跳起来就要拔剑。
乘云冷冷的看着他,说:“所以说,你不如他。”
“你说什么?”水镜台听了这话冷静下来,脸色却变得苍白,紧握剑柄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你说,我不如谁?”
“阿弥陀佛,水道友,洛桑虽无内伤,外伤却很严重,而且失血过多。一般人伤成这个样子早就晕过去了,他是强撑着才保持意识清醒。不过,这样子对他的身体没有好处——他需要休息。”清远说着瞥了乘云一眼——你何必激怒他?
水镜台听了清远的话,虽然停止了动作,手却并没有从剑柄上离开。
乘云笑了笑,说:“三日前,武当山来了一个年轻人。他说他姓云,来自云中岛。”乘云见水镜台的脸色不出所料的变了变,继续说道,“放心,那孩子不过二十来岁,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不过,洛桑唯一喜欢的人,扔下他,跟那个人走了。”
水镜台皱眉,看向洛桑——果然,是因为情伤吗?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他喜欢的那个女子离开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是这个年龄呢?
云中岛的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水镜台这么想着的时候,手上的力道松了,转身向着山下走去。走到那长长的台阶前时,他突然回头,看向乘云,问道:“武林大会是什么时候?”
“明天,武当玉虚宫。”乘云微笑。
水镜台点头,下山,“好好照顾他,以后,他就是我水镜台的徒弟。”
“走吧。”清远抱起洛桑,走到乘云身边,叹息,“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原本最好的人选是红尘,只是没想到,小漆竟然是云中岛的人。而且,小尘那孩子的身份,只怕也没那么简单。”乘云叹息一声,“武林,总不能真的沦为那些人玩弄权利的地方。”
“说起来,对云中岛,你到底了解多少?”
“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乘云无声叹息,“每隔二十年,云中岛都会有一人来到中原武林,最后无声无息的消失。虽说他们都是侠士,可是……但愿我是小人之心吧。”
“水镜台,这个人合适吗?”清远有些担心。
“放心,我看了他二十年,不会看错的。”乘云微笑。
清远点头——他也看得出来,水镜台这个至少秉性不坏。“只是,你怎么跟小尘交代?水镜台以后若真找小漆寻仇去了怎么办?”
“小尘十三岁就过了纯阳宫,阿台当时已经在里面呆了十三年。”乘云笑着眨眼,“七年前他就被小尘揍趴下了。”
清远笑着摇头,低头看了看洛桑,说:“这孩子,也算是幸运。”
“天玑子总算为昆仑一脉收了个好弟子,也算他有自知之明,没有把自己的剑意教给这孩子。”乘云道,“水镜台很喜欢他。”
江湖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武林大会了。上一次武林大会,是七年前,红尘夺得了天下第一的称号,红尘楼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为天下第一楼。而这次武林大会,红尘楼成了众矢之的。
与红尘楼有仇的、有恩的、无冤无仇的,与红尘楼有交情的、没交情的,都闻风而来。无论为名为利,为正义还是为情义,还是仅仅只是来看热闹的。
武当,山上山下,都聚满了江湖人。
可是,在武当SD方,一行人正往在疾驰——往远离武当的方向。
“吁——”最前方的那人突然拉了拉缰绳,马儿疾驰中停下却只是长嘶一声,并没有慌乱——好马。
“来不及了。”那人一身灰衣,满脸的风尘,一看就知道赶了很远的路。他刚从苏州过来,半路上遇到这一群人,才知道申青铭两日前就扔下一帮子禁军,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他身后跟着三个人,头戴黑色斗笠,身披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其中一人问道:“庄主,该怎么办?”语气虽然有些着急,却不慌乱。
“确定申将军是往这个方向走了?”灰衣人问道。
“是。”黑衣人答道。
“回京城了吗?”灰衣人不解——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吗?可是,为什么把禁军都留下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两日前他还在苏州,离京城更近,不会得不到消息。到底怎么回事?
“先回武当,按计划行事。”灰衣人看了看京城的方向,终究还是调转马头。
“可是,将军……”
“申将军既是回京城了,就不用担心。再说,将军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现在重要的是明天的武林大会,绝对不能出乱子。明白吗?”
“明白!”黑衣人皱眉,“将军不在,明天该怎么办?”
“你顶替他。”灰衣人没再说什么,打马急奔,却忍不住皱眉,现在的局面越来越不受控制了,这个时候决不能自乱阵脚。
他不知道的是,在前面,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正在等待着他。
而在更远的东方,一个黑衣人也在骑马狂奔,在看到前方在夜风中摇曳的微弱的火光,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终于,赶上了。
风息,楼主说过,风花雪月缺了一人,实在太没有看头了。
不能没有月,也不能没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