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瑶跟着唐雨棠进到了屋内,并向客厅走去。“阿姨还没起来吗?”
“应该还没。”唐雨棠抬头向母亲的卧室看了一眼,门还关着。“可能昨晚很晚才睡吧。”
“你也一样吧。”
唐雨棠没回应张瑶,一个仰身躺在了铺着蓝白狐皮的沙发上。
张瑶先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搁放在了沙发后面,接着走到对面的沙发上也跟唐雨棠一样平躺了下来。“她来是为了跟你道歉的吗?”
唐雨棠转头看着张瑶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她自己也是被张瑶这么一提醒才忽然想到这个问题的——沈婧姝她大清早晨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她有跟我道歉吗?”
张瑶翻身看向唐雨棠,却见唐雨棠又把头转了回去。“呃……”张瑶回忆且琢磨了一下她偷听到的内容,“好像……是没有……诶不对……”她听了半天这两姐妹的对话结果原来还没听明白,真是够丧气的。“唉!那她是干什么来的?她应该还没进屋吧?”
“不知道,可能是替婶婶看我妈来的吧。”
“这么早?”
“可不是。”
“结果还没看成。”
唐雨棠闭上了双眼,不想并且也懒得再去计较,让她说句“对不起”比“我爱你”还要难的沈婧姝那模棱两可的来因了。“你这么早来又是干什么?不上班啦?”
听见唐雨棠问到了自己,张瑶又翻过了身平躺在了沙发上,眼望着天花板半晌才说道:“看看阿姨,顺便关心关心你。”
“那你用不用再顺便被我关心一下?”
张瑶自知她有心事时是瞒不过唐雨棠的法眼的,即使那双“法眼”现在还是闭着的。“算了吧,最近你受的刺激够多了,我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说——吧,你的事刺激不到我的。”
“是吗?看来我对你来说也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唐雨棠忍不住睁开了“法眼”看向了张瑶。“你没事吧你?”
“还行吧,有点事,但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在此间歇了一二三秒之后张瑶又继而说道,“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他走了吗?”
“谁?”
“简蒿明。”
“他去哪了?”
“人家辞职了,爱去哪去哪呗。”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离开你家之后。”
“为什么辞职了?”唐雨棠终究还是被刺激到了,为张瑶或者为简蒿明,因为唐雨棠深知不管对于他们中的谁,这件事都不是无足轻重的。
“你猜呢?”
“我没心情猜。”
张瑶叹了口气,然后一下子盘腿坐了起来,面向唐雨棠说道:“跟你讲,正经的,男和女之间维持一段单纯的友谊真是太难了。”
张瑶这句像是岔开了话题又像是没跑题的话有点把唐雨棠搞糊涂了。“目前我有点混乱,你继续讲下去。”
“我喜欢他,我跟你坦白过的。”
“嗯。”
“但……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外人是从哪看出来的,反正我是没看出来他哪里有喜欢我的意思,或许也是有的,但跟我对他的‘喜欢’肯定是不一样的,反正不能做恋人的事实我早就接受了,能跟他做朋友我就已经很知足了,而且为了让这份单纯的友谊能长久地维持下去我一直都在努力,可问题就在于,感情是可以永远做到单纯,但是……人努力也总有做不到的时候啊,我现在就已经到头了,坚持不下去了,太难了。”
唐雨棠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专心地同情张瑶,而不该想起柯城来,但她就是没办法地联想到了他对她,虽然她始终都坚信,他绝没有爱上从来只是朋友的她。
“昨天他跟我说腻了要辞职的时候,我真的非常非常难受,虽然我心里也清楚我是不该有那种感受的,一厢情愿的我根本就没资格有那种感受嘛,但是想想,要是你喜欢的人也对你说,他对你腻了,想去一个没有你的新鲜的地方,你会怎样?所以呀,难受就难受吧,该不该也就那样了,过了这段就好了。”说完,张瑶靠倒在了沙发背上,双臂交叉抱胸,从她这刻的姿势和表情上看,女强人具有的理智显然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更占据上风的,不管感性意识是否已经受到了悲恸的创伤。
而张瑶结尾前的那个带着肯定态度的疑问句,再一次引起了唐雨棠当下不合时宜的联想,这次无外乎是联想到李落了,尽管她也没信过,他会是一个那样喜新厌旧的人。“那你同意他辞职了?”
“我当然同意了,而且我不仅同意他滚蛋了,我还跟他绝交了。”
唐雨棠这时可算专心地看了看鼻孔朝天的张瑶,接着也盘腿坐了起来。“拜托,张同学你都一把年纪了,还玩这种动不动就绝交的游戏啊?”
张瑶直起了身板。“就因为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我才必须要跟他绝交,不能再跟他这么莫名其妙地耗下去了,否则我一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怪圈,一辈子都别想找到幸福。”
“那么从现在开始没有他了,你跟孟磊在一起就会幸福?”
张瑶低眼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又重新看向唐雨棠,并以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已经跟孟磊分手了。”
张瑶有的时候还真是让唐雨棠出乎意料。“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跟简蒿明绝交之后我就去找孟磊了,知道吗?跟他说分手的时候还没有叫简蒿明滚蛋的时候一半难过呢。”
“孟磊没说什么吗?”
“他问我要理由,但我没告诉他,也没说跟简蒿明绝交的事,他也没再问下去,后来他把我送回家,在楼下……”张瑶突然笑了起来,可眼睛明明是潮湿的,“他最后对我说,‘祝你和简子幸福’。”张瑶抽了抽鼻子,把眼泪忍了回去。“听着够回味无穷的是不是?我到现在都没琢磨明白他那句话是从何而来的。”
唐雨棠边叹气边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傻子从来都只是你跟简子两个人,但我这次是真的真的有点看不下去了。”
“你敢跟他说我就敢跟你绝交,唐雨棠。”
“也许你不仅不会跟我绝交,还会对我感激涕零。”
“唐雨棠,我不想再回到原点了,明白吗?”张瑶说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现在算是彻彻底底地可以重新开始、重新做人了,这不好吗?非要跟他没完没了的吗?”
“其实你完全不用回到原点也可以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
“好了好了好了,”张瑶各种不耐烦了起来,“再谈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掐死你。”
“拜托,要掐也应该我掐你好不好?我们家都这样了,你还来添乱。”
“大小姐,是谁说我的事刺激不到你的?”
唐雨棠避开了张瑶居高临下的眼神。“反正……是没什么事,”唐雨棠又调皮地看向了张瑶,“因为你们两个小朋友早晚都会和好的,我有强烈的预感哦。”
“我还是把东西给你然后赶快闪人吧。”张瑶边说边向唐雨棠坐着的那张沙发后面走去。
“什么东西?”唐雨棠当然早注意到张瑶拎来的包裹了,但只是没往心里去而已。
“昨天礼钱都原数奉还了,但送的礼物有没还回去的,怎么给人家也不要,后来我跟孟磊俩就把这些没还回去的收拾到后备箱里了,本来想好昨天下午去你家的时候给你的,结果我跟孟磊都把这事给忘了。”张瑶拉开了其中一个黑色编织袋,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地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沙发上。“晚上孟磊送我回家的时候我才想起来,然后本来孟磊说,他今天会给你送来,但我又合计了一下,我都跟人家分手了还麻烦人家是不是有点太不人道了,所以到家之后,我就跟他又把这些礼物移到我车上了。”张瑶大致看了下沙发上各式各样的礼品盒,然后把倒掉在地上的捡了起来,接着又走回到了沙发后面,把装在另一个大纸袋里的礼物干脆都倒在了地上。
唐雨棠依旧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弄着那些似乎已经不带有任何意义的礼物。
“早晨要来给你送这些东西的时候,想着为了能好拿一些,就把它们都装到袋子里了,结果……”张瑶在这堆礼物中也没有找到她以为唐雨棠会想要格外珍惜的那件,不过这时,她也可算记起来自己把那一件放到哪了,紧接着她就站起了身,对着唐雨棠的背影说道:“在一个一个往袋子里装的时候,我就很自然地发现了李落给你的礼物。”
听到此,唐雨棠先是有些迟缓地放下了手中刚拆了一半的不知名的礼物,然后转过了头,盯凝着张瑶的脸。
张瑶也没卖关子,见唐雨棠回头后,就马上从她身着的黑色斗篷似的风衣衣兜里拿出了李落的礼物——长方体,一眼看去让没想象力的人猜想的话,也就是一个装着钢笔的钢笔盒,但形体较之要小巧、单薄的多,所以才会被张瑶顺手就揣进了衣兜里,而在那条缠绕着蓝色包装纸的红丝带下夹有一张便签纸,写在上面的字很少,像是简短的祝福语。“这个太明显了,”张瑶手指着那张便签,“我不想看也看到了,你不能怪我。
“他写了什么?“唐雨棠转回了头,背对着张瑶问道。
张瑶举着她见过的最轻的礼物向唐雨棠身旁走了过去。“他写的话……我觉得既奇怪也不奇怪,他问你,‘你在难过吗?’,落款李落,就这么简单,其实我认为他这句话写的挺不厚道的,他应该……知道你喜欢他吧。”张瑶在唐雨棠近处靠坐在了沙发后背上。“虽然你没跟我说,但我猜你已经告诉他了,但是……他拒绝了你,在沈婧姝家开Party那天,不过……”说到这,张瑶转头朝唐雨棠看了过去,也就在这时她才注意到了唐雨棠的异样——她呆直的双眼也不晓得在看着什么,突然的,仿佛有个涡旋风暴似的自她的眉头席卷开来。“你……不至于吧?就因为他一句话……还是……还是我……”
唐雨棠伸出了左手,示意张瑶把礼物给她。不敢再作何猜测的张瑶乖乖地把礼物放到了唐雨棠摊开的手掌上。接过那件礼物后唐雨棠就毫不犹豫地拆起了红丝带,便签立时掉落在了她的腿上。张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唐雨棠笨拙地撕开了蓝色包装纸,她也正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然而唐雨棠并没把东西抽出来,因为它是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Cho……Chocolate?”张瑶弯下腰不可置信地正要仔细端详,没想却清楚地看见了一滴眼泪掉在了上面,她第一反应就是看看唐雨棠,接着便站直了身,当然,她没可能完全地理解这一刻的唐雨棠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她在感受着什么。
因为,那个美好的下午,那个纯真的画面,那架纸飞机,那行乱字,那块巧克力,是属于那两个无知的孩子独有的记忆。
有人相见恨晚,而不知觉醒的晚能不能也算作一种恨呢?或许他还是会狡辩,还是会矢口否认,会将这事实推诿成一个美丽的巧合,然而这一次,她,却不会再相信那个高超的骗子了。这时唐雨棠忽地从沙发上站起了身,接着就朝门外疾步走去,她准备拿着这件比收到小p时还要让人惊喜万分的礼物,去找回那个“忘恩负义”的朋友。然而,还没等犯了傻的张瑶开口喊她,另一个声音就先从楼上某处传了过来。
“去哪,女儿?”不知禹梦烟是何时走出卧室的,也许是刚刚,也或许她早就站在这个位置上了,这个扶栏前她正站在的可以看见客厅的位置。
唐雨棠这刻只得停下脚后,却已是泪流满面地抬首看向了母亲。“妈,我……”
“我有事要跟你说。”禹梦烟像没看见女儿在哭一样。
“妈我现在……”
“等我说完了,你再去找他。”
于是,母亲的声音,她的话,话里所指的那个他,戛然间,就像一道不长不短的休止符划在了这栋空荡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