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也许真的是治疗伤口的良药吧,至少对于沈婧姝来说还是挺管用的。然而,就在无敌的沈婧姝好不容易像是从对李落一年多的思念中解脱出来的时候,她却与李落在纽约华盛顿广场上又相遇了。其实这里说“又相遇”并不太准确,因为这一次是沈婧姝刻意找过去的,并非他们第一次那样只是单纯的邂逅。沈婧姝在听到一位最近去过第五大道的朋友说,在华盛顿广场附近见到过一个很帅气的华人街头艺术家,他只画铅笔素描,但呈现出的画面感依旧极赞时,她的乐观和冲动就又一次怂恿了她。
纽约,沈婧姝不是第一次去,但著名的曼哈顿第五大道却是她前几次一再错过的地方,而这一次它虽然是沈婧姝诚心直奔的目的地,但可惜无论是全球大都市独有的奢华的商贸景象,还是奢华里罕有的颓靡、自由的艺术风气,沈婧姝都根本无福消受这些,她的心在来到这片胜地之前,直至离开这片胜地之后,都没在这片胜地之上一分一秒过。下了飞机,沈婧姝就直达朋友所说的华盛顿广场,然而在那周围她茫然若失地穿梭了不知几时了,都还没有发现朋友口中描述的那个艺术家的一点踪迹,不过,沈婧姝在经过李落之后就变成了一个不再轻易放弃的人,她早就做好了如果一天找不到就一直找下去的准备了。也许,正是沈婧姝那份执着的心意打动了上帝吧,所以她才得到格外的赐福,在那座圣乔治乌克兰教堂前面,终于看见了李落写生时熟悉的身影。于是忽然间,这一路的疲惫不堪都消香玉损了,沈婧姝傻傻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深呼吸了一下后就怀着几分说不明的期许,和几分道不清的忐忑,开始走向教堂门前的李落。
而,当她再次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眼里时,那一刻,理应出现在李落脸上的意外表情,却出现在了沈婧姝脸上,因为她万万没有想到,久别后再见到自己的李落,眼神里竟会流露出些许痛苦的样子,那是一直善于掩饰的他从不外露的真实感受,却在那一刻被他来不及掩饰而不经意地流露了出来。于是就一下子的事情,沈婧姝刚刚那几分期许一下子就连同着忐忑被摔碎成了一片一片,每一片都失望得完整无损。而说到底,她之所以会失望,也都是因为李落的变化,因为不知道李落是又经历了什么,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他明显消瘦了许多,神色变得出奇得冷淡,叫她“Angelia”的时候语调也没有任何生气,甚至也没有哪怕只是礼貌性地邀请她坐下来一起喝杯咖啡什么的,仅仅就那个样子地,站在神圣的教堂前,同她平淡地开始了一段在上帝脚下的诚挚交谈。
“你走了之后就一直在这画画吗?”沈婧姝自知,她现在的笑看起来一定很假,很尴尬,但是她还是在不懈地强颜欢笑。
“没有,退学后我在费城开了家公司,做的是投资顾问那种,生意还不错,赚了很多钱,真的。”
“嗯。”沈婧姝连连点头,因为她完全相信李落有那个能力,李落还在学校的时候,她就听人说过他在金融投资方面的天赋异禀了,谣言、传说虽然一般都夸张得很俗气,但是有关李落聪明才智的,沈婧姝以为,即便俗气,至少它不是捕风捉影。
“现在公司交给我朋友管理了,因为我想出来走走。”
“我知道,那才是你想要的生活嘛。”
李落笑了。
“可是那样的生活……也并没有让你觉得……真心地好过吧。”
“是没什么好的,但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每天都可以画画了,画各种东西,画到累了为止,什么都不用想,很平静,也很无聊。”李落抬起头看了看教堂圆顶上的天空,那样的晚霞经常让他心碎。
“不可能再回来了吗?”沈婧姝明知自己在说一些徒劳的话,但她就是忍不住地想说,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机会了,这个预感让她别无选择。“我想陪着你,什么都不求,只要能让你不再经常觉得无聊,我就满足了。”
“你误会了,对于我,‘无聊’是一种生存方式,我并不讨厌它。”
“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吗?我不信你听不懂。”
“Angelia。”不被理解的李落是多么希望面前的这个孩子能够懂他一些,他不想伤害她,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就让他一直孤单、无聊地走下去不行吗?他连一个普通人可以拥有的最简单的幸福都不再奢望了,为什么上帝还不肯放过他呢?
“I’m missing you,我想你,也不管你想没想过我,因为我爱你,看见你第一眼时,我就知道我会爱上你。”
“对不起,你知道的,我没有爱过你,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以后也不会,从我认识沈婧姝的那天,我就知道我是注定不会爱上她的。”
这还是沈婧姝第一次听到李落说她的中文名字,没想到竟会那般亲切、柔软,仿佛久远前就已经在敲打她的心窗,今次才有了知觉,像是窗上长出了裂纹似的疼痛的知觉,而一行行苦楚的泪水就伴随着这股疼痛,从沈婧姝的眼里汩汩流了出来。那晚,沈婧姝在李落纽约的家里过了夜,李落则在那晚离开了纽约,也离开了美国。
而仿佛已经不真实的今晚,他们在冥冥中第三次相遇了,可是这一次沈婧姝却彻底糊涂了,她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依旧读不懂李落的眼神,像走在一片迷雾的森林里,找不到星星,摸不清方向。还有,发生在这座城市的那段过去又是否真的已经结束了,对此她也同样处在困惑中。对于刚踏上故土的沈婧姝来说,这些冗杂的烦恼似乎有些超负荷了,所以,早就不堪重负的她最后终于倒在了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