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被轻微地敲响了,唐钰德从这个声音中听出了一些犹豫和畏惧。他坐回到了椅子上,“进来吧。”
周先生推开了门,唐钰德随即示意他坐下来。办公桌旁的那张布艺沙发本来坐起来极为舒适,但此刻坐上去的周先生却知觉处于一片不仁的麻木中。
“最近一直在加班?”唐钰德靠着椅背,翘着左腿。
“啊,公司不是遇到一点麻烦了嘛,所以我们财务这边……您知道的,白天的时候不好做。”
“你不是不愿意做吗?”
“但有时候没有我的协助也不行,毕竟自己负责的那一块儿,别人怎么做也没有我清楚。”做了二十来年会计的周先生其实早就厌倦了自己的工作,既因为受够了金玉其外的利益产下的那些丑陋假象,也因为他为自己那点正大光明的私利越来越感到不平——错,实则他也跟着犯了,忠心,曾经也像大刀一样明晃晃地抽出来过,可是功绩却一再地被遭到忽视,这怎能不叫一个一把年纪的老部下想想就觉得心酸委屈呢?刚刚说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中还无意地透露出了一点点这样的心声。
可是,唐钰德像是毫没意会到周先生的心思,对周先生的话只是反应平平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而说道:“我根本不怕被人调查,这你也知道,我就是有点担心……这事之后……”唐钰德顿了顿,继续说道:“手里的流动资金会受到影响。”
“唐总,其实除了流动资金这个问题外,还有一些问题现在也越来越突出,不能马虎了,比如公司的债务额,我认为现在公司在外面欠的债已经有些过了,还有,已经通过审核的一些投资项目按照公司目前情况来看……实际上根本是超前、不合理的……”
“老周,”唐钰德打断了周先生的话,他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然后正睛看了看满面愁容的老财会,“你跟着我的时间最长,你见过我慌过吗?”
周先生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唐钰德微微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无力地叹了口气。“刚创业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咱们就是一味蛮干,但那时候我从来没怕过,因为我很清楚,就算失败了以后的机会还多的是,但是今天不一样了,钱虽然还是越赚越多、越赚越快,但关键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了,包括环境,包括规则,包括人,全都变了,所以其实我也知道我现在应该谨慎行事,但问题是公司它必须要发展啊,停滞不前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所以很多风险是我不得不去尝试的,我到底在干什么我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但是……”唐钰德不禁再次叹了口气。
“唐总,这几年你确实太累了,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儿你都操心,每个细节你都过问,实际上吧……我认为如果我们施行正规化的现代企业管理制度的话,你的负担会相对减轻很多,一天也就不会这么累了。”周先生颇为中肯地说道。
唐钰德头一次发现这个老财会还有这种敢于谏言的魄力,然而对这难得一见的魄力,他心中却是一点也不欣赏。“正规企业管理?你是说我们公司不正规吗?”
周先生习惯性地扶了扶镜架,唐钰德那样执迷不悟的态度似乎把他给惹急了。“唐总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刚才你不也说现在环境变了吗?过去跟政府打交道是他们陪笑脸,别说假账,账不做都没人管,可是现在确实不一样了啊,这里不是那个穷酸闭塞的小城镇了,我们得依形势做事啊。”
唐钰德皱起了浓眉,右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他避开了周先生的视线,但眼睛依旧闪烁着高傲的光芒。
周先生可能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了,竟然又站起身两个跨步走到了唐钰德跟前。“唐总,公司规模越来越大,早就不适用小企业那些套路了,必须得改走专业化、现代化的管理路线了,所以我就觉得我们现在最缺的根本不是资金,是人才,不是像杨……”周先生果断地停在了这里,尔后又继续了下去,“而且……重要的是,管理步上正轨之后,财务这方面也能跟着明朗化起来,这才是真正有助于公司发展的!”
“老周,”唐钰德在倾听周先生那番苦口婆心时脸色从头至尾一无变化,使得周先生此刻也不由得好奇起他接下来要讲的话,“我可以当你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唐钰德的话音一落,周先生的脸霎时涨得绯红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因为羞恼,还是因为失望,但不管为何,周先生都只能自灭这口灼热,于是面红耳赤的他这时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就哑口无言地又坐回到了那张像是针毡一样的沙发上。
“我找你来是为了问你点事,不是叫你来跟我讨论公司治理的。”
在听到唐钰德的前半句话时,周先生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耳朵里像钻进了蜜蜂似的“嗡嗡”作响。
“‘海星’那边最近怎么样?”唐钰德像是漫不经心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周先生看着唐钰德的脸足足愣了有半分钟,这半分钟他除了用来降压降热外,还别致地用来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真进了蜜蜂,被叮得出了毛病了。原来,自从三家分体,各自为营后,就没人见过唐钰德还关心过那两家人的生意,虽然“海星”集团的前身“凯伦萨”还是主要由唐钰德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但对其这几年的发展他也一样不闻不问的。因而,当唐钰德突然问起“海星”的情况,并且被询问的对象还不是刘总,而是一直在皮装厂财务部兼任副主管的周先生自己时,周先生难免有些吃惊了起来。
而那半分钟过后,唐钰德轻微地歪着脑袋似乎是等得不耐烦地看向了持续发愣中的老财会。
周先生见状立刻像在梦中被惊醒了似的,扶了扶镜架,赶忙说道:“‘海星’最近……就正常那样。”
“‘正常’?”唐钰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是说……生产方面。”周先生又赶忙解释了下,他想让唐钰德快些收回那个笑容。“资金方面的话,他们在河北那边有一两笔不小的应收款……很有可能要坏了,另外,刘总有计划购进一批新设备,招收一些新人,好像是……打算明年皮装淡季的时候尝试生产布衣。”
“我想看看他们今年前三个季度的报表,你尽快帮我搞来。”唐钰德心里暗暗嘀咕着刘萱这个女人的眼见,表面则像是一点也没在乎周先生的话,只管对他说出了今晚叫他过来的真正目的,又见周先生听后果然露出了少许为难的表情时,唐钰德便接着以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抚慰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打‘海星’什么主意的,我只是想大概了解一下,要是我这次真出事了的话,我的老友到底能帮我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