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瑶家门口,两个朋友又为那点事较上了劲。
“想我了吧?”唐雨棠双手搭在张瑶的肩上,眯笑着眼睛开心地看着对方。张瑶不在的这两天,唐雨棠身上可谓发生了几件巨不可思议的事情,直到张瑶推开房门迎接她的前一秒,她还在犹豫着其中哪件事情当讲,哪件事情又该隐瞒。
“别装了,明明是你想我了。”张瑶双臂交叉抱胸,神气地站在唐雨棠面前。这些天,用“身在曹营心在汉”来形容张瑶是最恰当不过了,本来主要为出游在外的她,从那晚结束工作收到柯城的短信之后,心里就一直惦念着唐雨棠和柯城以及突然“插足”进来的李落三人,猜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发生了怎样不可名状的戏剧性变化。除此之外,张瑶还煞费苦心地异常好奇着她师父简蒿明跟她之间的情况,她也是因为简蒿明那一句“你非得跟他去吗?”,才在出发前其实就没了游玩的心情,整天在那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孟磊都看没看在眼里。
“反正都一样嘛。”
“怎么能一样呢?”
……
一番争论后,唐雨棠跟着张瑶走进了客厅。作为张瑶家的常客,唐雨棠来过这里已经不下无数次了,但直到今天,她才尤其注意了一下屋里的装潢。张瑶家真是比李落租的那个房子宽敞多了,不过这一比较起来确实也平庸多了,大体上没什么特点可言,值得一提的也就是客厅落地窗前摆放的那一张偌大的沙发床,非常适合晚上闲来无事时边赏看城市夜景,边进行深彻的聊天,或者只是看夜景。啊,能拿到场面上介绍的,应该还得算上张瑶家除张瑶之外的第二大大型生物——沙发旁的那盆花色鲜艳、茎叶粗大的美人蕉。虽说盛夏早已过去,甚至冬季都快将近,但却显然,这盆美人蕉仍在意犹未尽着,每一天它都在这空旷的屋子里努力地绽放着自己。唐雨棠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去年七月的某天,她跟张瑶是如何辛苦地把它从花市里弄了回来。
那天,当她们终于可以靠在沙发上好好地喘口气时,唐雨棠立即对张瑶展开了由埋怨而起的人身攻击。“你以前连个仙人球都养不明白,今天还搞来这么大只的搬回家装相,死了你就不觉得可惜吗?”
“闭上你那张乌鸦嘴,你知道我在决定养它之前都做好什么心理准备了吗?”
“我怎么知道?”
“花在我在,花亡我亡。”
“闭上你那张乌鸦嘴!”
“那你知不知道……算了,你肯定不知道。”张瑶那不屑的小眼神哪。
“什么?”
“美人蕉是从释迦摩尼他老人家的脚趾里流出的血变成的,神圣吧!不仅有益我身心健康,还可以拿它镇宅辟邪用。”
如今,过了一年多了,张瑶还真把花养得比她活得都欢畅。而今年母亲节,唐雨棠去花市为母亲买花时,在路过的一家摊位上看见了一株跟张瑶家一模一样的美人蕉,她只是稍稍驻足了下,就不经意间瞥到了标签上赫然写着的美人蕉的花语:坚实的未来。
“啊?”——唐雨棠在张瑶的“逼问”下,已开始将这两天的遭遇娓娓道来——张瑶刚打开冰箱门,听到柯城强吻唐雨棠那一段时,她的下巴差点没惊掉了。“他有那么冲动吗?天哪,难道他真喜欢上你了?不可能啊……一定是你总拒绝他求婚,他是被他爸妈逼急了,才出使……这么下流的下下策的!”张瑶扬着嗓门喊着她的感慨,恐怕唐雨棠听不到似的,然后从冰箱里拽出来一个硬邦邦的包装物,拿着它回到了唐雨棠身旁。
“给我的?”
“全聚德烤鸭,正宗的北京特产,这回没的挑了吧?”张瑶也坐到了沙发上。
唐雨棠接过烤鸭就直接把它放在了地上,并深沉地叹了口气,她真的不太理解为什么张瑶总跟食物脱不了干系。“上次你去海南给我托运回来俩椰子,下次去韩国的话,是不是就准备带盒泡菜回来了?”
“要不然你还想让我带什么?”
看张瑶那副认真的表情,唐雨棠是好气也气不得,好笑又笑不得的。
“咱们还是谈正经事吧,你刚才说到……那个时候……李落正好出现了?”
唐雨棠点了点头,脑中掠过了柯城放开她转过身后,那一片刻出现在眼前的,李落踏过房门的影像。
“你们的故事也未免太罗曼蒂克了吧?”
唐雨棠没去理会张瑶的反问句,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所以那天晚上你没回家,李落就一直陪着你来着?”
唐雨棠只是点头。
“能不能八卦一下,问问你们在一起都做了什么?”张瑶小心翼翼地把身子向前倾向唐雨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看,不想漏掉她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
“看星星,聊天,看日出。”
空间里突兀地静默了一会儿后,张瑶频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没了?”
“没了。”唐雨棠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在张瑶面前她竟完美地掩饰住了自己一片混乱的心情,而几乎脱口而出的隐瞒也是她在面对这个问题之前就及时决定好了的答案。唐雨棠大概是这样想的,如果每个人都要有个专属于自己的秘密的话,那么,不如就让他成为她惟一的秘密吧。
“真的假的?就没发生点别的事儿?”
唐雨棠迅速转回头不客气地反击道:“发生什么?你想发生什么?你跟那个孟磊发生什么了吗?”
这下张瑶果然中招,唐雨棠话音刚落,她就仰身倒在了沙发上,思想重心也跟着由唐雨棠身上转到了自己身上。“什么叫‘那个’孟磊?听着怎么这么不尊重人家,这么不中听呢?”
“你这话听着才怎么这么不中听呢?”唐雨棠摇摇头,“见色忘友的家伙,我看你们才真有可能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张瑶吃力地抬起半个身子不满地吼了起来。
“你说发生什么?”
“我说什么都没发生!”张瑶又重重地倒了下去,沙发连同唐雨棠一起跟着颤了两下。
“我不信,你跟他那么情投意合,才认识几天哪就抛弃简子单独跟他出差去了,而且你这个工作狂肯为了他空出三天时间包括一个工作日来散心,可见他对你的重要性了……”
“是他非要跟我去的嘛,说回国以后最想重游的地方就是首都北京了。”张瑶说得好像她很委屈似的。
“你看看,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想去云南你都没当回事儿,人家就提了一句……”
“哎呀呀,今年春节死活都陪你去还不行吗?”
“用不着急着讨好我,你还是先想想你师父吧,可怜简子这几天又不知道瘦了多少。”
“他瘦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
唐雨棠话毕,张瑶就望着天花板发起了呆,但没敢愣太久,赶忙说了句:“反正我跟孟磊什么都没发生。”
唐雨棠当然是相信张瑶的,她也不过是想借机再启发启发张瑶对简子的那份懵懂的感情而已,现在看起来她似乎起了点作用。唐雨棠这时一边偷笑,一边也趴在了沙发上。“还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其实经常的,唐雨棠会为自己感到万分的庆幸,因为她还有个像张瑶这样乐意与她分担,并且她也乐意与之分担的朋友,尽管这个朋友似乎并不是很了解她,但她也早已知足了,毕竟谁又能真正了解谁呢?想起大学时,她也试过不让自己那么特立独行,最后也算成功地化成了一颗不太显眼的泪滴,如此跟所有人一起掉进那片大池塘里的时候,她还始终有着自己的味道,然而无论收敛多少,直至大学毕业她还是没能在那个小社会里交到一个,能在她心里称得上“朋友”的朋友。张瑶曾多次劝过她,没有朋友就找个恋人,但是唐雨棠又怎会随便找个庸俗的男人就来分担她的寂寞,或是带给她更多的寂寞?于是到头来,那四年的全部意义,她就情愿地总结为了三个字——“一”、“个”、“人”,既因为没有“一个人”懂她,也因为她一直在等另“一个人”。如今,时已过境已迁,几个珍贵的能够理解她的朋友也都重聚回了身边,唐雨棠还有什么可悲哀的?其实也根本没有必要再去等另一个人了吧,因为那个人根本已经不存在了吧?
“你爸……真有魄力啊。”在唐雨棠提及她父亲的公司被举报的事情时,张瑶的反应很是平淡,似乎一点都没觉得不可思议,也没有一点担心的感觉——真是好朋友——趁着唐雨棠去洗手间的工夫,她趴在沙发上伸直了双腿,全身放松了起来,“你家缺钱花吗?”
“你呢?你缺钱花吗?”唐雨棠从洗手间出来后,走到厨房的饮水机那里接了杯水。
“我当然不缺。”张瑶又一下子坐了起来,拎起唐雨棠放在地上的烤鸭也向厨房那边走了过去。
“那你那么拼命工作是为了什么?”唐雨棠看着朝她这边走来的张瑶说道。
“我再拼命也没干那种事儿呀。”这句话一吐出口张瑶就后悔了,定在唐雨棠跟前就是一阵局促的圆场,“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那么拼命确实是为了钱,做生意的说到底哪个不是这样?挣多少都不知足,但就是……你爸野心有点太大了,太过于追求风险了,这次被人举报了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早一点吸取教训,你爸也就……早点回头是岸了,你想是不是?”
然而,不管张瑶再怎么努力弥补嘴上的过失,唐雨棠的脸色也都已经难看了起来,毕竟做了不光彩事情的人是她的父亲,而且,唐雨棠心里也在疑问,这一回是被人举报才漏了陷,那么以前呢?还有以后,以后父亲就真的会吸取教训不再鬼迷心窍了吗?
知道唐雨棠受了刺激一时是恢复不了的,所以张瑶也干脆不做无用功了。“算了,先让你苦恼一晚上吧,谁叫你那么倒霉,事情都挤到一块儿发生了,我看哪,这就是老天爷给你设了一道劫数,要不咱俩明天去卜一卦吧?”张瑶边说边把烤鸭塞进了冰箱里。
“我不信那东西。”唐雨棠已坐回到了沙发上。
放完鸭子又回来的张瑶跟着也不示弱地倒在了上面。“那你信什么?”
“我信我自己。”
“那我劝你,现在就对着窗户上的影子赶紧拜拜自己。”说完,张瑶自己“嘿嘿”直笑了起来。
唐雨棠却特别鄙视地看了张瑶一眼,然后起身一不做二不休地把窗帘拉上了。
当晚两人并未聊到很深,张瑶因为旅途疲惫脑袋一沾枕边就呼呼睡着了,唐雨棠倒辗转反侧了很久,最后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下床后的唐雨棠裹着睡袍走到了落地窗前,轻轻把帘子拨开了一小口,霎时,那晚在山上看到的只属于这座城市的魅惑又似真似幻地浮现在了眼前。然而,陪她欣赏那片妖娆的人却再次不见了。唐雨棠这刻能做的也就惟有无限地迷惑于,对他不安分的思念,是否跟他一样是没有归宿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