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矿区第一次变得这么丧气,办公室里坐着的唐钰德根本没适应过来。
“唐总。”杨才先前敲了三四下办公室的门,见唐钰德没回应还以为他是在休息室里没听到敲门声,便自行推开了眼前那道大门,结果门一敞开他的心就跟着凉了半截,此时,他是怯生生地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多迈一步,更不敢与就坐在正前方的唐钰德再对视哪怕一眼。
“谁叫你进来的?”看着在门前呆若木鸡的杨才,唐钰德面无表情地说道。
“啊?……”杨才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该马上滚出去。
“你现在开始充老大了是不是?”
“没有,唐总!”
“‘没有’?‘没有’你自作主张?!”唐钰德气愤地直挥舞着手臂,指向杨才厉声说道:“出事了你为什么不上报给我?你有什么权力不上报给我?要不是娄子被你捅出来了,下午要不是来人检察,你是不就打算瞒天过海了?”纸果然是包不住火的,只是火烧破纸屑的那一刻来得太过突然,毫无准备的唐钰德在那刻过后一直在试图捋顺混乱的心绪,就在杨才敲门前他还在努力着,然而杨才这个蠢货不来还好,这么一来,他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心情一瞬间又被搅和光了,本想压抑下去的火气也就跟着喷发了出来。
“不是啊,唐总,我怎么敢瞒你?我是合计把人逮着了再向你交差的,但……我也没想到……就隔了一天……”
“你们这群废物,一天除了会找麻烦外他妈就不会干点人事儿了是吧!我就那么一晚上没待在这,你们就给我弄出事儿来了,没有我你们连脑子都没了是不是?!”唐钰德亏着没有心脏病,要不然这个节骨眼不是得吃上两丸药,就得准备去医院了。看着低头认骂的杨才,唐钰德这时无奈地深呼吸了一下,再开口时似乎语气缓和了一些,“我就问你,当时那情况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为什么没有请示我?”
“我看就只有一个人,就没把他当回事儿……就让他们继续干了。”身材有如大象的杨才此时说话的声音就跟蚂蚁似的。
“你还好意思说‘一个人’?”唐钰德又“唉呀”地了叹了口气,“杨才我告诉你,如果这件事闹大了,你就领着你那帮犊子回家种地去吧,不用再在我这混了!”
“唐总,我保证这事不会闹大,媒体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他们要逮着这事不放的话,我肯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矿里的人呢?”
“更老实。”
“这几天晚上的工作就先停着吧。”
“已经告诉他们随时听候通知了。”说到这,杨才还自以为唐钰德心头憋着的那口气已经顺畅了呢。
唐钰德翘起了左腿,确实也像是松弛下来了的样子,然而脸上的表情却冷厉得叫人看了直打哆嗦。“看到那人的样子了吗?”
杨才没敢直视唐钰德,“山里太黑了,那人还戴着口罩,交过手的弟兄都没怎么看清……”
“寄照片的和拍照的是同一个人吗?”
“应该是同一个,敢干这种事的一个都算多。”
“那你想好怎么找到那人了?”
“先得找那家快递公司,但是那家没办过执照,打一枪放一炮的,总换地方……”
“给你五天,”唐钰德此刻再也听不进杨才那些五花八门的借口了,“找不到就滚。”
“是那家快递还是……”杨才看到唐钰德一下子皱紧的眉头就什么都不敢不明白了。“那唐总,我出去了?”
唐钰德没有直接回应杨才,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背对杨才踱步到了窗前。
于是,杨才就很自觉地灰溜溜地退出了办公室,蹑手蹑脚地关上办公室的门,稍微松了口气后,杨才才掂着脚掌走开了。而下到二楼楼梯口时,杨才碰到了刚巧从走廊拐过来的老会计周柏,也就是那位“周先生”,杨才立刻强颜欢笑地迎了上去,“你也还没走呢?”
刚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的时候,周先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先退回到财务室里等会再走,但想到若被人瞧见他畏手畏脚的样子可能会更遭怀疑时,他便索性壮起胆,打算就埋头不加理会地走过去,却未曾料及自己碰见的人偏偏是那个跟谁在任何时间、任何场所都能打得火热的杨才。
“啊,”周先生点点头,扶扶镜架,同样不自然地微笑着,“明天有个会议需要我准备些材料,你呢?等唐总?”
杨才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什么也没说地唉声叹气了一下。
“怎么着了你这是?”
“一言难尽哪。”
走到一楼出口前,自动感应门缓缓打开,杨才没有系扣的西服外套随之灌满了夜风,滚圆的啤酒肚显露无疑。周先生一走出办公楼就看见了那辆停在门阶旁的唐钰德的座驾,这下子他就像是看见了唐钰德本人一样,背上霎时渗出了一层冷汗。
“现在这人哪……真叫人捉摸不透,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非得找刺激,妈的!”杨才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怎的,突然就蹦出了这么一句话,而且八字眉皱得那叫一个委屈,可见,在唐钰德那,他也是受了不少刺激。
杨才的话听得同行的周先生心里一阵忐忑。“你是说……”
见周先生欲言又止的,今天憋了一肚子气还没处放的杨才立马接上了话茬:“前晚上那人呗!”
“……打算怎么处理那人哪?”
两个人此时都在朝楼前的停车场走去。
“唐总的意思是一定要找出那人,那我还能怎么打算?我今天一下午差点没把全市的快递公司翻个底儿朝天。”杨才向周先生秘密地吐起苦水来。
“找快递公司有用吗?”
“没用我找它干什么?它是线索,懂吗?”杨才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打开了车门。
“不愧是在警局干过的。”周先生谄媚地笑道,然后与杨才分开向自己的车走去了。
“所以逮着他是早晚的事。”
“逮着之后呢?”
对于周先生的这最后一问,杨才并没有作答,仅报以一声冷笑,便上了车。
然而,周先生几乎是立即领悟了杨才那一笑的涵义,心里不禁跟着打了个冷战,不过表面上,站在车旁的他却以一副同道中人的样子,冲着已坐进车里的杨才和气地笑了笑。等杨才开车走了之后,周先生才钻进了自己车里,却半晌没有动弹一下。此时,周先生的思绪很是混乱,想到前天晚上在矿区干了那件傻事的人,他既同情又感激,“同情”是为同情那人可能的下场,“感激”则是为那人碰巧为他创造了一个搜集材料的绝佳时机,而在想起杨才的最后一声冷笑时,周先生又无可奈何地睁圆了三角眼,看了看刚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公文包,稍后,便启动汽车离开了矿区。
重新寂寥下来的矿区里,那栋光亮最多的办公楼突然显得特别扎眼,尤其是顶楼那面通彻的大扇落地窗。这一刻,那扇穿不透的单面镜上,映着的唐钰德的身影依旧那么孤傲,那么霸道——在大部分人眼里,他的形象大概也就是如此,似乎很是个不讨喜的富商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