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瑶从北京回来的同一天晚上。
八点钟以后的高速公路好像比白天宽敞了似的,但由于是在夜里行路,又总能遇到重型卡车忽忽悠悠地往超车道上硬挤,所以很多开轿车的人还是很谨慎,不过,偶尔也能出现两三个不要命的飙车族,他们转动手中的方向盘犹如摆弄一个轻巧的游戏柄,在他们熟练的操控下汽车左躲右闪地飞驰着。如果这还不过瘾的话,就看看这辆正极速前进的银色奥迪越野车,它简直像是黑夜里的一道闪电,驾驶者将这辆车的高速性能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等那几个被赶超的飙车一族想要加大马力奋起直追时,银色越野却已经不屑一顾地拐进一个出站口了。
下了高速后,驾驶者明显收敛了许多,在依旧宽阔、车辆稀少的公路上他开始在限定车速内保持匀速行进。这段路铺设在城郊,通向一座大型机场,这里村落和城镇不多,大部分都跟公路隔着大片农作地。以前这条路上的交通管制非常粗糙,没有安置过一架测速仪和监控器,经常有车辆忘乎所以地行驶,以致发生过多次恶**通事故,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对这条道路的管理也才逐渐加强了起来,例如增设了不少减速带,路灯也已经在安装中。目前为了加强整顿力度,在这条路两边不时会埋伏几辆隶属交警大队的测速车,抱着侥幸心理的司机常常会被出其不意地逮个正着,可见,银色越野车的驾驶者为何要在这条路上开得那么用心了。
银色越野这时已开到机场停车区的入口处。视线里,候机楼狭长而庞大,灯光通亮,虽然已进黑夜,楼前的大型露天停车场却仍被填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银色越野缓缓开在两排车位之间的行车道中,驾驶者的目的显然不仅在于寻找一个空位,他的眼睛迅速扫视着每辆车的车牌照,直至进出过六七个长长的车道后,他才终于找到他寻觅中的猎物——一辆白色路虎车,找到后,驾驶者就将自己的车倒进了路虎对面不远的车位里,接着,下了车。
驾驶者着一件棉质黑白格相间图案的T恤,和一条样式朴素的淡蓝牛仔裤,下车后他没有向候机楼走去,却在眼前的行车道上散起步来,就像在此等候接人的样子。走了两趟后,第三次从尽头返回时,驾驶者在那辆路虎前貌似无意地停住了脚步,并悠闲地点燃了一根香烟,他深深吸了几口,然后转身一边慢慢吐出烟气,一边踱向了路虎和它右边车辆间的夹道里。他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发现附近没有车辆要驶入、驶出后,便叼着烟低下身,装作系鞋带的样子,然后动作迅速地完成了他真正要做的事。再起身时,烧尽的烟灰坠掉了一截,抽着剩下的烟,驾驶者走出夹道又在车道上漫步了起来。突然,空中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他仰头看到了一架即将要着陆的飞机,却也望见了满天的繁星,跟着便理所当然地想起了这个时候他最不该念起的那个人,他不禁用力地闭上了眼睛。最后直至噪声消失,驾驶者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许久,候机楼的几个出口陆续走出一些人来,或是上了机场大巴,或是排队打的,或是直奔停车场。这时,两双以不同步调踢踏在地的高跟鞋的尖利声清晰地传入了耳里,其中还伴有两只男式皮鞋的“噔噔”落地声。刚刚驾驶者进车以后就把车座靠背调到了一个平缓角度,此时他正躺在车座上倾听着外面的一切静动——他们大致是到了车辆跟前了,男人打开了后备箱。
“王叔,我行李真的挺沉的……”——这个声音真的久违了。
“没事儿,这地面不像机场里面,不拎着走就容易把轮子弄糟了。”听起来应该是个年长的男人在说话。
年轻的女人可能礼貌地微笑了下,之后对另一个女人说道:“妈,咱们今晚就去看我爸吧。”
“你着什么急啊,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不得先回家休息休息啊,明天再去!”这位母亲说起话来有如男人般粗犷,但不用通过电话和视频而真实萦绕在耳边的这个声音却让她的女儿听着倍感亲切。
而不必揣测,这位豪爽的母亲正是深受唐雨棠敬爱的刘萱婶婶,也就所以,此时此刻站在刘萱婶婶身旁的那位年轻女人,正是,终究,重归故里的沈婧姝。
刘萱和沈婧姝先上了车,这时王叔还在外面。
“来,女儿,让你妈妈我好好看看你。”说着刘萱捧起了女儿的脸,温和的笑容中透露着一个母亲天性般的慈爱。
沈婧姝并不像唐雨棠自小就漂亮得引人注目,她纯是后天出落成的美女。那双眉倒是天生细长,从不用刻意修剪,眼睛虽然不大却无比清澈,鼻子俏丽可爱,嘴唇红润饱满,脸颊上以前长过不少痘痘,可如今看来竟完美无瑕,皮肤跟唐雨棠一样白皙透净,而一头巧克力色的中短梨花烫,也正适合她坚毅中不乏温柔的个性。
“怎么样?真人是不是比视频里的漂亮多了?”沈婧姝的这份自信只有在母亲面前才敢展现出来。
“这孩子,哪有自己说自己漂亮的?”刘萱仰头大笑,高兴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似的。不过刘萱会这样激动也很正常吧,自从丈夫沈昆病倒之后,诺大的公司就都由她一个人支撑着,虽然她本来就不是禹梦烟那种贤淑、持家的女人,她臃肿的臂膀可能比他丈夫都坚实,但她毕竟是个女人,也会有柔弱不堪的时候,而如今归来的女儿便是她现在最能够聊以慰藉的依靠,所以刘萱就算真掉下几滴热泪来,想想也是不为过的。
“妈,我想你了,也想我爸。”
“我女儿长大了。”
正当母女俩愈加沉浸在重逢的酸涩和温暖中时,王叔打开车门上了车,跟着刘萱便抹了抹眼角,立即恢复了她女强人的威严,沈婧姝则一身疲倦态势地靠向了车椅后背。
“妈,你到现在也不喜欢坐小轿车吗?”
“习惯坐这种吉普了,总觉得比轿车舒服还宽敞。”
汽车缓缓驶出了停车位。
“你现在这辆车是比较适合年轻人开的,妈,你就应该换个商务轿车才对。”
王叔在前面笑了起来,说来,他给刘萱和沈昆都当了七八年的司机了,还真没怎么碰过轿车呢。
“那这辆车先给你开,过两天再叫你王叔带你去看看车,买辆自己喜欢的。”
“嗯……再说吧。”沈婧姝一边支吾着,一边正想要脱下鞋揉揉有些浮肿的双脚。
这时王叔却踩住了刹车,“怎么觉得轮胎像是没气了?”
司机王叔将车驻停之后,刘萱和沈婧姝都跟着他下了车,而在绕车走了一圈后,王叔最后在右侧的前轮胎处蹲了下来,懊恼地说道:“这个扎了。”
“不会吧。”沈婧姝将左鬓头发掖进耳后,也低身观察了起来。
刘萱站在原地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爆脾气,就怕现在一张口会不小心破坏了女儿回家的好心情。
就在这个节骨眼,从后面开上来的一辆车被迫滞停在了白色路虎车之后,那辆车的司机——刚刚那个鬼祟的驾驶者——这时也下了车,朝刘萱他们走了过去。“需要帮忙吗?”
这个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沈婧姝的心脏突然开始不由自主地发紧,而在转过头瞥见那张面容的时候,她的目光就此凝固在了那里,然后,她慢慢站直了身。“你……怎么会在这?”
面前的驾驶者微皱眉头,不觉地将沈婧姝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身披黑色半长款无领风衣,里面穿着一件米色针织衬衫,燕子领开在双肩上,腰部系黑色皮带,下身着一条深蓝锥形牛仔裤,脚上一双墨绿色高跟短靴,这样一身干练的OL装束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穿,高跟鞋,那还是她曾经最屏蔽的史上伟大的发明物之一。
“我送一位客人,他特意来买我的画的。”驾驶者直视沈婧姝,不急不慢地回答着她刚刚的问题,
“我是说……”
“女儿,你朋友吗?”刘萱打断了沈婧姝的话,她看了看驾驶者的汽车。
“呃……是我大学学长。”
“叫什么啊?你也不介绍一下。”
“您好阿姨,我叫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