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知是下午哪个整点的时候，装在棚顶的音箱准时地响起了仿自校园的电铃声。声音很大，像是就站在电铃下面听到的响动一般，可是尽管这样，唐雨棠还是连翻了几次身才勉强地睁开了眼睛。
刚刚醒来的唐雨棠脑子里空白一片，差点没忘了自己在哪里，而随着铃声停止，响起轻快的音乐，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一小块星空的唐雨棠突然就想起了什么，之后她的眼睛忽地彻底睁开了，心脏跟着开始了不规则的跳动，接着慢慢地、些微地仰起了身。从过道发出来的灯光散到卧室里时已变得微弱，唐雨棠借着这点光线看清了空旷的房间，却没有见到李落，也发现了整齐地平铺在床尾上的自己的衣服，随即，她的头又重重地倒在了枕头上，脸庞不明显地泛出了红晕。
穿好衣服，铺好被子后，从卫生间出来的唐雨棠走到厨房那里打开了冰箱的第一层，第一层里面放着少许蔬菜和鸡蛋，以及两盒牛肉罐头，关上后又打开第二层，第二层里面全是矿泉水，唐雨棠拿出了一瓶，她实在是渴得厉害，拧开后一口就喝掉了一大半，而刚想喝第二口的时候就听到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小p先出现了在门口，看到醒来后的主人，它兴奋地跑到唐雨棠跟前“汪汪”地叫了两声，又用厚重的大头磨蹭起唐雨棠的小腿跟，唐雨棠明白小p的心思，于是就蹲下身来爱抚它的毛发。这时，她也看见李落已走到了厨台后面，他换掉了昨晚的一身黑装，穿着牛仔裤和白色衬衫，拎回来一大包东西。过了会儿，唐雨棠站起了身，踱步到李落身边，看到他从袋子里取出的东西基本都是食品类的。
“睡得还好吗？”东西都拿出来后李落双手撑在厨台上，看着唐雨棠，声音温和地说道。
“嗯。”唐雨棠不敢直视李落的眼睛，一下看看他的脸，一下看看他的嘴，这才发现他已经刮净了胡子，又不禁想起之前被他胡须划过的感觉，脸上突然一片燥热，忙转过身弯腰又抚摸起小p来。
也许是知其何故地，也许是不知其何故地，李落微微扬起了嘴角。此时，房间里还在环绕着轻快的音乐。“今晚，换我做饭给你吃吧。”
唐雨棠像是瞬间恢复了元气一样站直了身，“真的？”
“西餐可以吗？”李落把刚买回来的一些物品放进了冰箱里。
“……西餐很贵的。”唐雨棠这才反应过来，李落买回的食品里大多都是西式的。
“没事的，今天在拍卖行我的一幅作品被一个相当识货的老板看中了，卖了个好价钱，所以你不用介意，而且我又不是带你到外面吃，再贵能贵到哪。”
唐雨棠这才比较心安地接受了李落的邀请。
于是，关于上午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就这样被他们俩默契地自动屏蔽掉了。此时，唐雨棠站在厨台一角，胳膊肘拄在厨台上面，注视着李落的一举一动。李落把刚买回来的牛排和意面从包装袋里取出来放到了餐盘里，把需要的蔬菜——土豆、番茄、胡萝卜、洋葱、紫甘蓝等一一在水池里清洗干净，然后将作料、锅碗、刀具和菜板纷纷从厨台下面的柜子里拿了上来。“多亏厨台大，要不然都不够你发挥的。”唐雨棠有感而发道。
李落没有回应唐雨棠的话，只看了她一眼，然后燃起炉台开始烧水，接着又继续刀工活，而他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看着游刃有余。虽然烹饪前的准备工作很繁琐，但李落像是在心中早勾勒好了一个流程图，按着这个图他做起来井井有条，不见一点手忙脚乱的感觉。
“你好像家庭煮夫啊。”唐雨棠呆在一旁不时就冒出一句话来。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好了。”李落走到房门前，在蜂巢形的酒架里拿出了一瓶红酒。
“房主发现了怎么办？”
“我会付他钱的。”李落拿着酒瓶又回到了厨房，表情依旧温和。
“那个东西是什么？”
“小茴香。”李落瞥了一眼刚刚准备好的香料，然后继续倒红酒腌制他的洋葱碎。
“我是说它旁边那个。”
“Cheese。”李落又瞥了眼放在小茴香旁边切碎的奶酪。
唐雨棠点了点头。“现在不是要做牛排吗？”看到李落开始煮鸡蛋，唐雨棠莫名其妙了起来。
“牛排先要跟配好的酱汁腌一会儿，所以趁这工夫可以做一个沙拉。”李落边耐心地回答，边走去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了刚买的一小瓶千岛酱。
“可以用鸡蛋做沙拉？”
“为什么不可以？”李落拧开瓶盖，嗅了一下气味。
这之后唐雨棠就没再继续观赏下去，因为怕自己会疑问太多耽误到李落，就静静走开，来到了小p旁边，把李落买的狗粮放在了小p跟前。小p兴奋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先是用鼻子拱了拱食物，然后就开始狼吞虎咽。唐雨棠这时又走到了那个意式沙发旁，蹲下身整理起地上散落的画纸，可捡了没几张只听她又疑问了起来：“刚才找卫生间的时候发现一个屋子的门是锁着的，在拧不开的那一瞬间我就想到了恐怖片里的情节，那里面……不会有具女尸吧？”唐雨棠一边傻笑，一边玩笑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金屋藏娇’？”李落正蹲在厨台下面找米袋，头也不抬地说着巨冷的笑话。
唐雨棠被李落的冷笑话冷到了，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李落露出的半个头，然后坐到了沙发上。“你都不懂怜香惜玉的吗？都不会放人家出来透透气吗？”
李落站起来后用笑眼瞄了一下唐雨棠，然后又重新郑重地解释说：“是暗室，洗照片的地方。”说话时倒没有去看唐雨棠。
“那也是这家主人的吗？”
李落回头与唐雨棠对视了一眼，同时轻轻地点了点头。
“所以这家主人应该是你吧？”唐雨棠说完便被自己欢快地逗笑了起来。
李落却没做任何回应，只配合似的轻声笑了下。
再之后，两个人就都安静了下来，房间里继续着动听的和弦。唐雨棠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翻看着李落的每幅作品，虽然并不是每幅她都能看得懂。吃饱饭的小p漫步到沙发旁，窝在了唐雨棠的脚边。唐雨棠看完了从地上整理起来的画纸，又起身重新观摩起画架上的那三幅画，在看到第三幅抽象画时她不觉弯腰贴近画面，竟无比仔细地研究了起来，也就在这时她发现了这幅画右下端露出的属于另一张纸的一小角。于是好奇心作祟下，唐雨棠拔掉了固定画纸的美工钉，掀开了上面的抽象画，就在掀开的那一瞬她内心再次萌发了那一总叫她无以言表的感觉，那种感觉在她遇见李落之后就尤为频繁地在她内心闪现，而此时此刻它的出现无疑也还是因为李落——看了他的作品还以为他只会写生，却没想他的人物素描也是如此栩栩如生，而眼前实则李落唯一的这幅肖像画，画得正是唐雨棠本人。
“好了，可以吃饭了。”李落专心地准备着晚餐，根本没有留意唐雨棠。
唐雨棠平稳了一下心绪，趁李落还没发现她发现了那幅画之前，赶紧将掩在肖像画上面的抽象画固定回了原位，再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走到了餐桌旁。
餐桌跟厨台是一体的，在不用的时候可以折起支架嵌入厨台内。“给这家装修的人一定很聪明。”唐雨棠边说边抢过李落手中的抹布帮他擦起餐桌。
李落也没跟她争夺。“那也是因为这家房主聪明。”边说李落边向阳台那里走去。
“这全都是他一个人设计的？”
“是啊。”李落在阳台里稍微提高了一些分贝答道，也不知道唐雨棠听没听见，之后从阳台上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拎着两把廉价塑料椅，用抹布擦了一遍后摆放在了餐桌两边。
“太有意思了，坐这样的椅子吃这样奢侈的西餐。”唐雨棠笑道。
“要不然你站着我也不介意。”
对于李落的又一次抬杠，这次唐雨棠一点也没往心里去，她很专心地看着李落把煎好的两盘牛排端上了餐桌，看他往高脚杯里徐徐倒了少许红酒。而餐桌上没有什么其他摆设，布置得一点也不浪漫，但却一点也没影响唐雨棠品鉴美食的好心情，她坐下来拿起叉子就是一大口牛排。话说，这入口的牛排还真是煎得恰到好处，配料的味道也鲜而不腻，再喝进一小口红酒时，天哪，她简直觉得这样的人生无欲无求了——其实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她饿坏了肚子，才致使味觉上产生了不真实的麻木感——唐雨棠狼吞虎咽地吃了快一半时，才注意到自己盘中的牛排原是先前就被李落切割好的，她醒悟般地抬头看向李落，却才发现他还一口未吃，正拿着刀叉把他的那份也细致地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完后又把她的盘子替换了过来。唐雨棠咽下口中的牛排，无语地看着李落把她那盘还没来得及吃掉的几块牛肉倒进了小p的食盆里，然后李落又走到厨台，端回来一盘香喷喷的肉酱意面。
“你不吃吗？”唐雨棠叉上一小块牛排伸手要喂给李落吃。
李落微笑着摇摇头，握着唐雨棠的手腕将牛肉送还到了她的口中，“我都已经吃腻了。”
唐雨棠假装不屑地“嗤”笑了李落一声，然后正想要搅拌意面，就见李落又拿着叉子帮她搅拌了起来。
“我是说真的，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你做的中餐。”李落说话的口气依旧那么不咸不淡的。
唐雨棠听后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了起来，“其实你做的西餐也很好吃啊。”
“那倒是。”
一股恰似温馨、轻快的气氛颇有深度地在餐桌四周弥漫开来，如果不是这里不够现实的话，那么称“此刻”为他们二人幸福的此刻又有何为过呢？只可惜，这份幸福的背后有着太不够现实的现实，这一刻的弥足珍贵恐怕也只是为下一刻的悲壮觉醒做了一个过于美丽的铺垫而已。
就在唐雨棠刚吃了两三口意面的时候，她的手机又很不是时候地响了起来，与李落对视了一眼后，唐雨棠走下了餐桌来到了沙发前，从放在沙发上的包里取出了电话。“妈……”
“女儿，听妈话，不管你现在有什么事都先回家吧。”
唐雨棠还是第一次见母亲这么急切地喊她回家，甚至可以说她还是第一次见母亲有这么急切的时候，所以这一情况不得不叫她莫名地担心了起来。唐雨棠皱着眉头回到了李落面前的座位上。“是我妈……好像家里有点事……”唐雨棠也不知该怎么去解释她那份莫名的担忧。
“能再吃些咖喱饭再回去吗？”
唐雨棠睁大眼睛看着低头看着餐桌的李落，她因为这样的李落感到更加进退两难起来。
“好了，我开玩笑的，”李落又突然笑着抬起了头，“下次有机会再给你做。”
“真的还有下次？”
半晌，李落才看着唐雨棠点了点头，然后他站起身准备送唐雨棠回家。
“不用你送我，你在家吃饭吧，虽然腻了但也不能饿肚子啊。”唐雨棠说着带着小p走到了门边。
李落是个干脆人，既然她拒绝他的送行，他就没理由继续跟她争讨下去，所以，最后他仅仅站在餐桌前静静目送着唐雨棠和小p离开了这里。
而两人分别的时候，居然谁也没说句类似“再见”这样的告别语，她，是不舍得说，而他，是说不出口。
唐雨棠走后，李落关上了音箱，房间陡然恢复到了原有的单调和空寂，接着，他一个仰身倒在了床上，抓起身下的被子将自己包裹了起来。许久，在转头想去取唐雨棠枕过的枕头时，李落意外地看到了雪白色的床单上印着的那一小块突兀的血红色，瞬间，一种超乎想象的疼痛便在他的胸腔内怦然律动了起来。
